從賈芸借貸看寶黛故事(1 / 1)

在確定了小紅與賈芸的故事,乃是黛玉同寶玉的俗世投影後,很多隱藏在故事背後的秘密也就都跟著可以浮出水麵了。

首先,與小紅相戀的賈芸的故事就很值得玩味。

他為了在大觀園中謀一職,向舅舅卜世仁求助,想賒些冰片麝香給鳳姐送禮,卻被卜世仁排揎了一頓。

賈芸笑道:“舅舅說的倒幹淨。我父親沒的時候,我年紀又小,不知事。後來聽見我母親說,都還虧舅舅們在我們家出主意,料理的喪事。難道舅舅就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地兩間房子,如今在我手裏花了不成?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叫我怎麼樣呢?還虧是我呢,要是別個,死皮賴臉三日兩頭兒來纏著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沒有法呢。”

卜世仁聽了這話,卻不肯接茬解釋,反顧左右而言他,羅嗦起三房裏老四賈芹的威風了。可見賈芸話裏有話,並沒有冤枉了他——自己年幼喪父之時,家中那一畝地兩間房子的財產,是被舅舅卜世仁借料理喪事給霸占了去,這才使自己落得一貧如洗。

——這段故事,暗隱著誰的身世?

我們都知道,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蘭台寺大夫,巡鹽禦史。其祖曾經襲過列侯,業經五世。乃是鍾鼎之家,書香世族。膝下又隻有黛玉一個女兒,所遺萬貫家財俱是她的。然而黛玉為什麼卻會同寶釵感歎,說:“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裏又有買賣地土,家裏又仍舊有房有地。你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白住了這裏,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

推算起來,林家世襲五代而人丁不旺,積下的財產不知凡幾,遠不隻“有房有地”這麼簡單,甚至可能遠超過榮寧二府。而林如海歿後,是賈璉帶著黛玉回去奔喪,出手替她料理喪事,又帶了黛玉一同回來的。

當其時,正是榮國府興建大觀園的時候,銀子花得堆山淌海。此前榮國府的財政狀況已經是入不敷出了,突然增加出這樣一大筆支項,竟然也應付有餘,連元春都感慨“奢靡太過”,是哪裏來的橫財?

後來賈璉受太監勒索,周轉不靈時,曾感歎“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聽話聽音兒,此前必是曾經發過一筆二三百萬的橫財的。隻怕就是林如海的那筆遺產了。

這樣的內幕,作者“為尊者諱”,往往不會寫在明處,便隻好借由賈芸的故事以小見大了。

賈芸借貸不遂,卻在歸家途中偶遇醉金剛倪二,得其慷慨解囊。正是“仗義每多屠狗輩,從來英雄出蒿萊。”

而後來寶玉身處困境之時,仗義相助、探他慰他的,隻有小紅、茜雪這些不得誌的怡紅舊人。

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小紅感慨“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一段,甲戌本有兩段批語:

“紅玉一腔委屈怨憤,係身在怡紅不能遂誌,看官勿錯認為芸兒害相思也。己卯冬。”

“獄神廟紅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

次回應答鳳姐一番話後,庚辰本又有兩段眉批:

“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後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有也。己卯冬夜。”

“此係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這兩段話自相矛盾,自我修正,前一段應該是第一次看到此節時寫下,而後一段則是看過後文再重看前文時更正前一段話的。

而第十二回有一段批語雖然未提小紅,卻有關獄神廟,原文作: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餘隻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歎歎!丁亥夏。畸笏叟。”

這段話和前麵“抄沒”、“獄神廟”一段,在時間上完全一致,應該是同一次翻閱時批下的。而幾段話連起來,便可以得到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情節:賈家被抄沒之後,寶玉一度身陷獄神廟,而小紅和茜雪曾往獄神廟慰問。

——這般雪中送炭之情,正與前文倪二助賈芸相類同。

賈芸和小紅,在書中俱屬於“懷才不遇”型,而這正是作者“無才可去補蒼天”的最大悲憤。作者在這二人身上是傾注了真感情的,所以才會取了“林紅玉”這麼尊貴的名字,而選擇她與賈芸成為自己的俗世化身,在他們的故事上寄予了許多自己對生活的真實感慨。

細讀小紅與賈芸的故事,也許會讓我們看到一個更加真實的賈寶玉與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