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閑閑幾句話,先理清身份尊卑,指出“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接著分辯清楚喊“寶玉”的合情理處,又提起老太太來,再次提醒墜兒娘身份低微,“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統差事”,不知規矩,最後幹脆發了逐客令,恐嚇說“這裏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弄得墜兒娘“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賭氣帶了墜兒就走。”
這一番話層次分明,不急不徐,卻周密有力,可謂勝晴雯多矣。
後來芳官的幹娘在院中吵鬧,襲人情急,便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是側麵肯定了麝月的外交口才。而麝月也不負重望,立便走過去,有理有節地斥道:
“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裏,誰在主子屋裏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閑事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你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你也來跟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閑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閑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上頭能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睛裏沒了我們,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他不要你這幹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
這番話,仍是從身份上先壓下一番大道理來,挫了對方威風,然後才講出規矩禮節來,又抬出“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偌大罪名,叫春燕娘敢不閉嘴?
正如陳其泰《桐花閣評紅樓夢》中所說:“寫麝月自有麝月體段,不是襲人,亦不是晴雯,卻兼有二人之才。”
寶玉說她“公然又是一個襲人”,素知她與襲人最是親厚;然而她與晴雯的關係也很不錯,在晴雯臥病時,正是她盡心伏侍。可見是怡紅院中人緣最好的第一個厚道人。
而她最難得的,卻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顯山露水,並且從不作非分之想,安分守時,毫無醋意——或者,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情內秀,才使得她成為怡紅院中與寶玉情分最長的丫鬟吧。當襲人走了,晴雯死了,麝月終於脫穎而出,成為寶玉身邊的最後一個知己。
隻可惜,開到荼蘼花事了,萬事都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