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reference_book_ids\":[722485939734262886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特別讓王安石不解的一點還在於,那些保守派都已被逐出中央了,改革正是深入發展的時候,宋神宗還怕什麼呢?
帝王之術
王安石哭笑不得。
很多年來,王安石見識過不少改革理論。但是,在所有這些改革理論指導下的改革都失敗了。
範仲淹改革就是一個例子。
所以有兩點,王安石現在是深信不疑。
一是改革無禁區。
二是改革無理論。
改革其實就是盲人摸象。盲人摸象在王安石看來不是貶義詞,而是褒義詞。
盲人不摸象,一生都不知道象的模樣,隻有去摸了,才有可能知道。當然改革也是一樣,不勇於嚐試,不多次實踐,對真相的認識隻能局限於一隅。現如今,宋神宗怯於改革,裹足不前,就像是個摸了大象一小部分身體的盲人,永遠不知道真實的大象長什麼樣子。
王安石開始苦口婆心地安慰宋神宗。他告訴宋神宗:“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可做不可說的,有些事是可說不可做的。就拿祖宗不足法這事來說,就是可做不可說的。口號可以不提,事還是要做的。先帝仁宗也進行了幾次改革,原因是什麼?就因為祖宗不足法,治國遇到危機了,才要改革的。當然改革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不改革,恐怕國事更不可為。我們現在的情況也是如此,改革已無回頭路,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這個國家,我算是看透了。不改革隻有死路一條。大膽改革,勇於創新,或許還能找到生路。所以現在啊,根本不是停下腳步調整整頓的時候。時不我待,真的時不我待啊。農業和農村改革推行了一段時間,從現在看,效果還是好的,農民能吃飽飯了,國庫裏也有了存糧。糧食是什麼?是國家的命脈啊。老話說了,手中有糧,心裏不慌。現在的情況是邊患未除,西夏和遼國時刻虎視眈眈,如果不盡快地增強國力,啟動軍事變革,國家的安全和長治久安就要出問題,就沒有一點保障。所以皇上啊,高枕無憂的人間至境是人人向往的,但是高枕無憂需要以一個國家的繁榮富強為基礎。沒有我大宋的強大和富足卻想高枕無憂,那真是一件危險之至的事情……說一千道一萬,現在就是要堅定地將變法進行下去,切不可走回頭路或者半途而廢……”
王安石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說得宋神宗啞口無言。
因為他突然覺得命苦。自己領導下的大宋竟然是個外強中幹的國度,改革有可能生,不改革則死。
對於大宋的國力,宋神宗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倒不是虛弱到風一吹就倒的地步,而是吃皇糧、軍糧的人太多,生生給吃窮了,吃沒了。怎麼辦?看來不改革還真不行,起碼接下來,官員人事改革和禁軍和廂軍軍事變革都要展開,必須把大量人浮於事的部門裁撤掉,把那些冗兵冗員都精簡了,騰出有限的軍費真正用於提高部隊的戰鬥力,騰出有限的財政開支用於官員隊伍的素質教育,國家才有望繁榮富強——這一切,都需要深入改革。
這一切,也都要秉持“祖宗不足法”的理念,大膽前行才行。
最後,宋神宗和王安石達成妥協,“祖宗不足法”的口號可以少提,但改革還是要深入進行。宋神宗並且答應王安石不再疑神疑鬼,放手支持王安石去大膽改革。
現在這位30歲左右的年輕皇帝悲涼地發現,自己已經忠孝不能兩全了。事事循祖宗之法,那是亡國皇帝的做法。隻有堅持祖宗不足法,才有可能讓這個國家擁有明天。
哪怕是不確定的明天。
但是,王安石很快就失望了。
因為宋神宗是說一套,做一套。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往往能夠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之所在,可一旦落實到行動上,卻不是那麼回事。
宋神宗就是如此。
比如在對官員的任用上,王安石強調要“久於其職”。王安石如此強調是有現實針對性的——大宋開國以來,官員任用一個最顯著的特點是“不久其任”。就是要折騰你,讓你疲於奔命,讓你不能專權謀變。於是,改官風盛行,有些官員甚至到任沒幾天就被改調他處。如此一來,人人都是“在路上”,大宋官場,成了一個巨大的流動驛站。
另外,在軍事官員的任用上也存在類似的“任人不專”的問題。大宋開國,趙匡胤一上來走的就不是常規的路子。他讓那件黃袍披在自己身上後,一個王朝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開始了。緊接著趙匡胤以其非典型性思維,演繹了杯酒釋兵權,從而“排除”了一個帝國臆想中的危機。不過真實的危機依舊存在。西夏、契丹還有南方的那些小國,在隨後的百年裏,一直像定時炸彈一樣,時刻令這個王朝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由此大宋采取的對策是將兵權收歸中央,使將不知兵,兵不專將,一切以王朝的安全為第一訴求。至於戰鬥力怎麼樣,那都是題外話了。王安石為此尖銳地指出,“將既非其才,議又不得專”,這樣的軍事架構及指揮模式,焉能不敗?
王安石由此認為,這個問題很嚴重——嚴重到影響國家長治久安的程度了,非改不可。
但是,宋神宗卻不理會王安石一顆驛動的心。他意味深長地告訴後者,這是最重要的祖宗之法,不可改。
王安石糊塗了。祖宗之法難道還有最重要和最不重要之說?
不過很快,他就不糊塗了——因為這是地地道道的帝王之術啊。“不久其任”就不能專權謀變。很好,很強大。隻可惜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昂貴的:由於調動頻繁,官員們在地方治理上多不敢有什麼長期規劃,隻注重短期效應。甚至還有許多官員連短期效應都懶得去應付,隻追求做一個太平官,一個碌碌無為的庸官。
王安石無法接受如此昂貴的代價。他希望采取的模式是,讓官員“久於其職”,如此官員們在地方治理上才可能有長期規劃,有助於穩定官心、民心、國心,同時那些濫竽充數的官員也會露出馬腳——即便讓他“久於其職”他也混不下去。這樣一來,整個國家的行政效率會上去,行政成本會下來,可謂一舉兩得。
同理,在軍事變革中,也一定要做到將要知兵,兵要專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別是將要專職、專才,千萬別拿那些詩賦文章寫得好的人去湊數——這是去打仗,不是去開賽詩會。
宋神宗發自肺腑地笑了。
他笑王安石到底書生意氣,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輕重。什麼一舉兩得,在他看來,那叫一舉兩失!官員、將軍們要是專權謀變,國家治理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在這個最核心的問題上,宋神宗決定要以我為主,決不動搖。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刻,蘇東坡又上書了。蘇東坡自被貶到地方後,得了上書綜合征。我上書,我存在。繼上次上書宋神宗,痛斥王安石假變法、真營私不了了之後,蘇東坡此次上書的主題更加宏大,幹脆對此次改革中出台的富國強兵之策提出質疑。蘇東坡在這封《上神宗皇帝書》裏寫道:“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乎強與弱;曆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同時,蘇東坡認為宋仁宗是好樣的,是以德治國的楷模。他奉勸宋神宗要學習宋仁宗好榜樣,學習他“持法至寬,對官吏無為而治”的精神,學習他“未嚐輕改舊章”的謹慎作風。雖然宋仁宗一生無所成就,興兵“十出而九敗”,理財“僅足而無餘”,卻因為道德人心做得好,不僅去世之日天下同悲,而且死後也是盡享哀榮。總而言之,治國的第一要義是德,強國的第一要義也是德。
宋神宗捧著這封信,心情竟是格外的好。雖然他不同意蘇東坡在信中提出的以德治國的主張,但也沒有感覺到反感。他突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很固執。王安石是一種固執,蘇東坡也是一種固執,司馬光更是一種固執——自己大可不必陷身於其間,被他們所左右。什麼叫帝王?帝王就是淩駕於眾生之上,特別是淩駕於眾生的思想之上。做不到這一點,就不配稱帝稱王。
所謂王道無疆。沒有超脫,哪來無疆?
宋神宗決定,就對王安石來一番王道。
複仇者來自宮裏
王安石很快感受到了宋神宗的王道。
因為宋神宗開始變得對王安石給他的意見或建議不置可否了。
年輕的宋神宗學會了經常眯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安石,似聽非聽地聽著王安石一個人在那裏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到最後卻是不置一詞。
王安石隱隱覺得,麻煩大了。因為在他看來,這個人的激情已經沒了。曾經,宋神宗是多麼富有激情的一個年輕人啊。改革是他挑頭要搞的,壓力也是他在頂著。這才過了幾年時間?怎麼就這麼老氣橫秋了?
特別讓王安石不解的一點還在於,那些保守派都已被逐出中央了,改革正是深入發展的時候,宋神宗還怕什麼呢?
難道是怕他王安石?
這樣的念頭在王安石心裏一閃而過,讓他不由得不寒而栗。
他想試一試。中央各衙門改革開始後,王安石跟宋神宗說:“這些衙門的改革,其成敗不在裁撤多少冗官,而在於皇上能不能放權,真正地讓各相關部門負責人負起責來。要不然,你事必躬親,自己累得要死,下麵的人閑得要死。這改革還怎麼搞?”
宋神宗又開始習慣性地眯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安石:“你的意思是要朕放權?”
王安石道:“對,放權。”
宋神宗再問:“變法就是放權?”
王安石遲疑了一下,馬上又口氣堅定地回答:“對,變法就是放權。”
宋神宗笑了,笑得很曖昧:“朕要是不放呢?”
王安石急了:“皇上,您要是不放,這變法還有什麼意義呢?!”
神宗收起笑容:“是啊,朕也搞不明白。如果變法就是放權,那這變法還有什麼意義呢?!”
王安石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一時間自己竟無言以對。
宋神宗慢悠悠地道:“介甫啊,朕這兩天想了不少事。總算把祖宗之法想明白了。在朕看來,這祖宗之法有的可變,有的不可變。變可變的祖宗之法,朕讚成;變不可變的祖宗之法,朕反對。你明白嗎?”
王安石想了一下,說:“臣當然明白。問題是標準是什麼?什麼是可變的祖宗之法,什麼是不可變的祖宗之法,這個由誰來定?”
“朕來定!”
宋神宗馬上接過話頭,顯得是那麼的毫不遲疑。
王安石想駁又不好駁,他隻得委婉說道:“皇上來定,這個當然權威了。可話又說回來,這變法變來變去,改變的就是利益。皇上置身其間,有時候怕也為難吧?”
宋神宗的臉陰下來了:“你的意思是——你來定?”
王安石馬上覺得自己犯了大忌:“沒有,臣沒那麼說……”
宋神宗噓了一口氣;“所以說嘛,還是朕來定。放心,朕心裏會有數的。介甫啊,你為這變法一心向公,辛苦了。同樣的,你辛苦,我也不能閑著啊。操勞國事,一向是評價為人君者稱職與否的標杆。朕要是放了權,什麼都不管,出了事算誰的?這日後,朕怎麼向列祖列宗交代?曆朝曆代,變法就沒這麼變的。……再說這下麵的官員除了你介甫,朕還真不放心。所以,寧可朕辛苦一點兒,也不能把這權放了!”
王安石心情複雜:“可皇上,您要這麼一來,這變法還有什麼意義呢?不能再養那些冗官、貪官了,一定要讓他們各司其職才行啊!”
宋神宗做了個決絕的手勢:“冗官、貪官都貶到地方上去。你選出一些精幹的官員,我們一起來同心協力,共同治理大宋,大家誰都不許偷懶。你看怎麼樣?”
王安石看著自以為是和自我感覺良好的宋神宗,簡直是哭笑不得。
就是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皇上心裏有了小九九,這改革,怕是又要再起波瀾了。
盡管宋神宗心裏有了小九九,可王安石的改革措施還是一項接一項地出台。
因為他要隻爭朝夕。
繼《免役法》之後,差不多同時出台的《市易法》規定:小商販資金不足的,可用抵押品向政府申請借貸。外地商人的滯銷品可委托設在開封的市易處以合理的價格代為銷售。
這樣一來,官商勾結的壟斷市場就被打破,從而直接損害了大商人、大權貴的利益——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劇命運就此埋下伏筆——毫無疑問,王安石將很快嚐到複仇者報複的滋味。
隻是王安石沒想到,複仇者竟來自宮裏,來自太皇太後和高皇太後。
太皇太後係宋仁宗的曹皇後,高皇太後係宋英宗的高皇後。她們兩人是姨表關係。
很多年來,這對姨表親生活在權力的中心地帶,目睹了許多興衰存亡的人事變遷,但她們不發一言。
因為她們是女人。
大宋朝的法律是禁止女人幹政的。其實不僅僅是大宋朝的法律,任何一個王朝的法律都不希望那些母儀天下的女人幹涉朝政——她們隻需母儀天下即可。
所以,即便三朝老臣司馬光被貶西京,這兩個大宋朝最著名的女人依舊不發一言。
不過,不發一言並不代表她們沒想法。
她們還是有想法的。之所以沉默,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沒找到打破沉默的時機和理由。
而這一天,時機終於來了。
時機出現在老太後的70大壽上。
曹老太後的70大壽是宮中的一件大事,各位王爺、王妃及大臣比自己的親娘過壽還要忙碌和盡心。坤寧殿裏一片歡聲笑語,透著盛世年華的喜樂勁兒。
但是,曹老太後本人看上去卻不太開心。
因為蕭條。
不錯,坤寧殿裏是歡聲笑語,卻也僅僅隻有歡聲笑語。場麵在哪裏?得以體現盛世年華、國泰民安的場麵在哪裏?曹老太後目光所及,從東華門到西華門,從丹鳳門到南薰門的禦街,從皇儀殿到宜和後殿,甚至包括寶文閣、天章閣還有龍圖閣,一片冷冷清清,沒什麼裝飾。哪怕是體現喜慶場麵的燈籠,也隻有三三兩兩的幾盞,很是良莠不齊。
她把陳衍叫了過來。陳衍是內侍省取索司的主管。類似這種政府采購的活,一直是他在跑腿。
陳衍看上去也很不開心。
因為有一段時間他沒撈到什麼油水了。在他看來,一切都是《市易法》惹的禍。《市易法》實施以來,取消了暗箱操作,商人也沒什麼賺頭,原先鐵定要給陳衍的好處費沒了。所以對陳衍來說,買多買少一個樣。就拿一點幹巴巴的死工資,他何苦吃力不討好,累出一身臭汗往宮裏搬那些對他來說毫無好處的慶典用品呢?
但是,這一層隱秘的因果關係,曹老太後並不知曉。她隻是覺得,陳衍辦事不力。
陳衍叫苦不迭:“太後啊,這錯不在小的,全在《市易法》。《市易法》搞什麼商業官辦,竟然限製皇室采購。我們是有銀子也買不到東西啊……還有,太後您不知道,現在市麵上有多蕭條。過去專供皇家的商店,現在都沒什麼貨品可賣。連往年必備的江南花燈,這次也少得可憐。小的東奔西跑,也隻找到這些,比原計劃要采購的足足少了一千盞啊……”
夠了!
曹老太後再也聽不下去了。因為她昏倒了。
都是王安石惹的禍
宋神宗趕到的時候,曹老太後還沒醒過來。
一個70歲的老人,一旦昏倒,要醒過來,並不容易。
高皇後冷若冰霜地看著宋神宗。她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不過問政事了。
今天在70大壽上昏倒的隻是曹老太後,可將來誰也不敢保證她不會昏倒。
一切都是改革惹的禍。
一切都是王安石惹的禍。
高皇後道:“皇上,這變法到底有什麼好處?怎麼會越變越寒磣呢?老太後70大壽,如此冷冷清清。哪怕是體現喜慶場麵的燈籠也找不到幾隻?戶部難道窮得連買燈籠的錢都拿不出了?這傳出去丟的是誰的臉?是老太後的,還是皇上你的?……我看都不是,這丟的啊,是我們大宋國的臉!”
宋神宗羞憤交加:“這不可能,絕不可能!據朕所知,自實施新法以來,戶部比往年多收入4000萬錢。怎麼可能買不起燈籠?一定是取索司的奴才辦事不力,才惹得太後如此生氣……”
“胡說!我看是你才惹得我如此生氣!”
不知什麼時候,曹老太後已經醒了過來。她如是駁斥宋神宗。
宋神宗忙行禮:“太後……”
曹老太後輕歎一聲:“按說這朝事啊,原本不是我這個糟老太婆該管的。可現在問題已經出來了,我不管都不行啊。這不,前兩天我向內衣物庫要一些綾羅綢緞,賞賜給各位皇親,告我說沒有。我就奇怪了。皇上,你說這戶部比往年多收入的4000萬錢到哪裏去了?怎麼,我要辦事就一點兒銀子都拿不出來?”
高皇後在一旁幫腔:“是啊,皇上,往年老太後的生日,別說是宮裏,就是整個開封城,那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啊。那氣勢,才叫大國氣象。現如今,王安石上台倒好,大批官員被貶。這其中多是幾朝老臣,他們對朝廷的忠心,那都是幾十年時間檢驗過來的,沒跑。我就想不通了,你跟王安石兩個人對他們就那麼看不順眼,要趕得遠遠的,才稱你們的心?……我說太後,這曆朝曆代,有這麼變法的嗎?”
宋神宗尷尬:“這個……”
曹老太後瞥他一眼:“你愛怎麼折騰,我不管。但有一條得記住了,別把江山折騰沒了。這江山,不是你趙頊一個人的,是趙氏列祖列宗的!江山沒了,我看你日後怎麼向這些列祖列宗們交代?!”
神宗賠著笑臉:“這……這怎麼會呢?太後,朕剛才不是說了嗎,自實施新法以來,戶部比往年多收入4000萬錢。好光景還在後麵呢!”
曹老太後一聲冷笑:“我都70歲的人了,這往後的好光景,怕是見不到了。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搞的這個什麼《市易法》,是不是要和咱們自家做對?”
宋神宗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竟然言不擇詞:“這……這《市易法》不是朕搞的,是王安石搞的……”
曹老太後這下真的生氣了:“屁話!要沒有你趙頊朱批,王安石搞的《市易法》會通行全國?我看你腦子是進水了,不知道現在是誰在坐龍椅,這江山到底姓趙,還是姓王?我問你,離開了王安石,天下是不是就不太平了?”
宋神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太後,話不是這麼說,王安石這個人,對朝廷還是忠心的,也懂富國強兵之道。要沒有他主持變法,戶部怎麼可能比往年多收入4000萬錢?這一點,還望太後明鑒。”
曹老太後閉上眼睛:“明鑒?我明見的是現在宮裏連燈籠也買不起了……難道富國強兵就要以犧牲宮裏的利益為代價嗎?你回去問問王安石,明年還打不打算再給我過生日,還有沒有錢給我買幾盞燈籠或者棺材?就說老身我求他了,啊?皇上……”
宋神宗心酸地跪了下來,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太後,孩兒讓您老人家受委屈了。孩兒罪該萬死啊,太後……”
宋神宗三天沒上朝了。
三天裏,他隻見了一個人。
王安石。
沒有人知道他跟王安石說了什麼。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改革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已到了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拐點。
表麵上看,朝廷裏那些反對派都已被趕出京城,不再對改革構成致命威脅。但實際上,這種威脅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
都抱成團了。
都地方包圍中央了。
都裏應外合了。
宋神宗後來經過調查得知,在陳衍身上原來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幾個反對派大佬寄希望於這個宮中的關鍵人物在關鍵時刻點燃兩宮太後心頭的怒火,以燒毀目前正如火如荼的改革大業。
不錯,《市易法》是搞了商業官辦,但其實並沒有限製皇室采購。它限製的是皇室采購中的吃回扣問題。正是在這個問題上,陳衍被收買了,對太後說了假話。當事後宋神宗一臉誠懇地向曹老太後進行解釋說明時,曹老太後隻是半信半疑地說:“那就走著瞧吧。”
不過,對王安石來說,這“走著瞧”三個字彌足珍貴。因為正是這三個字給差點夭折的改革事業留了個活口,有“以觀後效”的意思。
宋神宗後來顫抖地握著王安石的手說:“不容易啊,這可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今後千萬不可再出什麼婁子。”
持不同政見者
但是,風雲依舊在,反對派蠢蠢欲動之心是永遠不死的。自陳衍被處理後,那些被貶到地方去的遺老遺少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遠在河陽的文彥博大罵王安石是個老匹夫,同時詛咒《市易法》必將引起民怨、民變,是一部全民共討之、全國共伐之的惡法。文彥博罵了沒幾天,河陽境內發生了一起中等規模的山崩事件。他如獲至寶,馬上上書宋神宗,說:“天變都發生了,這是天譴啊,不可不正視,不可不重視。”文彥博由此要求,必須旗幟鮮明地停止改革。文彥博此前曾經對宋神宗說過一句泄漏天機的話,叫做“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與百姓治天下”。這一回,他卻拿出一副為民請命的拚命三郎勁頭,令宋神宗不禁莞爾。
王安石沒有莞爾。
他的心中隻有傷感。
因為這文彥博是吳充的親家,吳充的兒子又娶的是王安石的女兒,說起來他們也是姻親了,為什麼就如此的水火不容?王安石想不通。
在反對改革的道路上甘做絆腳石的人不僅僅是文彥博,還有歐陽修。歐陽修是生命不息,反對不止。在數次反對《青苗法》不被接受後,歐陽修竟然自作主張,在其屬地自行停放青苗錢,明目張膽地與新政對著幹。這讓宋神宗很是頭疼。可是,對這樣一個大腕,又不能把他從帝國政壇上完全清除出去。宋神宗采取的對策隻能是一貶再貶,最後將歐陽修貶到蔡州去做了一個小官。
可在蔡州,歐陽修依舊是持不同政見者。在他的權力範圍內,這個強上勁的老人不遺餘力地反對新法。直到患上了嚴重的糖尿病時,歐陽修才產生歸意。
歐陽修最後的棲身之所是潁州。在這裏,這個有著傳奇人生經曆的人總算是心有不甘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歐陽修之後是範鎮。以前,範鎮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身邊有司馬光、歐陽修等,他們是共同戰鬥。在這幾個人當中,範鎮的戰鬥姿態是最突出,戰鬥力也是最強的。範鎮官不大,自仁宗朝以來,他幹的都是禦史工作,是真正的拿根雞毛當令箭。比如,他在知諫院任職時,曾經為了選皇位繼承人的事,向宋仁宗連續打了19份報告,陳述自己的主張,一時間名震朝野。神宗朝時,宋神宗因為不太喜歡範鎮強悍的戰鬥作風,就讓他去了門下省,管管公文的收發。但是,範鎮仔細研究門下省的工作職責範圍後,欣喜地發現這個貌似無權的部門竟然有拒發皇帝詔書以及大臣文書之權——雖然在門下省,這個權力幾乎無人敢用。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可範鎮還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