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雍乾盛世(1 / 3)

“一人治天下”的夢想

紫禁城的乾清宮廣場西側,靠近隆宗門,有一排簡陋的平房。與金碧輝煌的宮殿相比,它頗顯寒酸,遊客們也大多會忽略它。然而,別看它不起眼,它卻是大清帝國一百八十餘年的決策中樞。

它就是軍機處。

軍機處為清朝獨有,首創者乃雍正皇帝。雍正為何要設立這麼一個“中央軍事領導小組”?根本原因是想有效發揮君主集權的優勢,而導火索是一場發生在帝國西北邊陲的戰爭。

事情起於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青海和碩特蒙古首領羅卜藏丹津叛亂,被年羹堯、嶽鍾琪蕩平。羅卜藏丹津逃亡準噶爾。準噶爾是清廷的老對手了。康熙皇帝都披掛上陣,三次禦駕親征準噶爾。

雍正四年,內政整肅完畢,皇帝準備對準噶爾用兵。

雍正七年,戰爭爆發。軍情如火,需立即處理,且必須保守秘密。但當時的政治機構卻不盡人意。清承明製,以內閣為國家行政中心。內閣設於紫禁城太和門外的文淵閣附近,而雍正皇帝在養心殿處理政務、就寢,兩者相距一千餘米。宮禁重重,手續繁多的處理流程,極易延誤時機;而軍報到京,先經內閣,也容易泄露機密。於是雍正以需要一個密近的處理機關為借口,在隆宗門一帶的牆根搭建了一排平房,始稱軍需房,後改稱軍機房,又改稱軍機處,遴選心腹允祥、張廷玉、蔣廷錫三人秘密辦理軍務。

打開故宮地圖就能發現,隆宗門位於乾清門廣場以西,正北麵就是雍正皇帝的寢宮——養心殿,兩者相距不足五十米。一千米到五十米,從內閣到軍機處,距離的縮短意味著政務處理的快捷,也意味著權力向皇帝集中。

軍機處的房子,和宮牆之間有兩米空隙。據說這裏曾有一條通往養心殿的專用通道。這條路穿過宮牆,經過禦膳房,直達養心殿。如今在禦膳房的宮牆,依然留有通道的痕跡。心急的雍正皇帝將軍務處理中心遷到自己附近還不夠,還要鑿出一條便捷往來的孔道。雍正的亟亟求治之心,乾綱獨斷之望,顯露無遺。

西北戰事結束後,雍正並未撤銷軍機處,反而在第二年增設辦理文書事務的“小軍機”——軍機章京;雍正九年,又鑄軍機處印信,儲於大內。一個臨時機構,為何能存在如此之久,影響如此之大?因為皇帝憑借軍機處,掌握了“乾綱獨斷”的技術,破解了集權統治的難題。

創設軍機處,既是對準噶爾用兵的需要,也是集中權力的需要。軍機處創設之後,早先的議政王大臣會議徒具虛名,議政王大臣成了虛銜,無應辦之事,有名而無實,在乾隆年間最終被裁撤。南書房雖仍為翰林入值之所,但已不參與政務,主要負責文辭書畫。但入南書房行走卻一直是清代士人心中的最大榮耀,皇帝也常讓親信大臣入南書房作為獎勵。

雍正帝養心殿的西暖閣,是雍正皇帝處理政務,批閱奏章的地方。牆壁上懸掛著一副雍正手書的對聯,十分醒目: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皇帝不加掩飾地表達了他對集權的渴望。那麼,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秘密在於軍機處的三個字:“勤”、“速”、“密”。雍正追求高效。軍機處一成立,雍正皇帝就規定,不管有多少公文,必須在當天完成。即便一天的奏折多達幾百件,也必須連夜處理完畢。皇帝如此嚴格要求,軍機大臣的工作就很辛苦了。

王文韶是清末的一位軍機大臣。在他的日記中,留下了軍機大臣辛苦工作的記錄。每日寅時初(淩晨三點)天還沒亮,王文韶就要入值軍機了。光緒七年的元旦,他淩晨二點就到了值廬(軍機處所在地),直到早晨七八點才能稍微緩一口氣,休息一下。夜裏辦公腹中饑餓,軍機大臣們會在離家前先吃好夜宵。皇帝也考慮得很周到,軍機處辦公室的門廊下,總會擺放著一盤盤燒餅油條,供大臣們充饑。

淩晨3點,紫禁城內一片漆黑,唯有軍機處值廬中燈火通明。不過,最辛苦的人不是軍機大臣,而是負責撰擬諭旨和管理檔案的軍機章京。軍機處成立後,權責日重。舉凡政治、軍事、經濟、外交事務,莫不經過軍機處,單憑幾個軍機大臣已經處理不過來了。於是軍機處成立的第二年,就增設軍機章京。起初軍機章京無定額,從內閣中書、筆貼式等官員中選調。

嘉慶四年(公元1799年)起,定軍機章京滿漢各十六人,分為滿漢各兩班。每班的領頭稱為“達拉密”,由他領著章京們在軍機處值班。通常情況下,滿漢章京輪流值日,每班值兩日。即便是大年初一,軍機處也要當差入值。

軍機處最強調效率與速度。軍機大臣的工作流程,生動地展示了這裏的“速度與激情”:軍機大臣入值後,約莫五六點鍾,天剛蒙蒙亮,就要去養心殿麵見皇帝,聆聽皇帝對政務的處理意見,這叫“承旨”。皇帝在征詢軍機大臣對政務的意見後下達指示,軍機大臣就會急匆匆趕回五十米以外的軍機處,將皇帝的意思“述旨”給軍機章京,章京們走筆如飛,執筆“擬旨”。軍機大臣拿著擬好的諭旨,再趕回養心殿報皇帝批準。一來一去,不過一個時辰,許多政務就處理完了。

軍機大臣是跪著“承旨”的。久跪辛苦,大臣們總結了一些小竅門。比如說他們會在膝蓋處的圓夾布中置棉絮為襯裏,這樣跪著就不疼了。為了免除終日長跪,軍機大臣們還練就了簡明扼要的本事:無論事情多複雜,一定三句話內講完,免得皇帝再問。皇帝批文封好後,就會加蓋軍機處大印,並寫明驛遞日行裏數,交給兵部發驛馬傳遞,或每日行四五百裏,或六百裏加急,飛奔的駿馬帶著皇帝的批文,在帝國的驛道上絡繹不絕。憑著這套交通係統,中央集權的觸角伸向帝國各方。

“密”,是軍機處的最大特點。軍機處成立後,雍正三令五申地告誡屬下“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並規定軍機處外麵由護軍把守,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太監宮女,都嚴禁私入。甚至服務人員,也規定必須是十五歲以下不識字的小太監,稱為“小麼童”,十五歲之後,就立刻換新人。而占軍機處文書大頭的“廷寄”,與文武大臣向皇帝呈遞的“奏折”,更是改變了古代中國長期以來的公文慣例。

今天,“上朝批折子”是人們對皇帝工作的主要印象。殊不知,清代之前的皇帝,是“不批折子”的。奏章擺在皇帝案頭,需經過複雜的流程。以明朝為例,當時地方各省及中央各部的上行公文,若有關公事的,叫“題本”;有關私事的,叫“奏本”。這些“本”首先要彙總到相當於國務院辦公廳的通政使司,然後交給內閣。內閣先“票擬”附上處理意見,與奏本一同送達皇帝審批。皇帝用朱筆寫下意見後再發給內閣執行,這叫“批紅”。

明朝中葉後,皇帝對政務懈怠,往往將“批紅”權力交予司禮監,讓首席秉筆太監按照皇帝的意思作“朱批”。明朝這套政務處理流程,雖然開了太監參與朝政的後門,也對皇權形成了製約。因為內閣首先閱覽奏章,在皇帝過目之前,就擬定了意見。即便皇帝駁回了內閣的“票擬”,內閣也會想法子補救。慢慢地,內閣首輔變成事實上的宰相。如果他與首席秉筆太監關係密切,且皇帝年紀幼小,那麼,決策權就掌握在內閣首輔手中。例如萬曆年間的張居正,屬下官員上“奏本”,內閣依張居正的意思“票擬”,政治盟友馮保控製的司禮監再“批紅”,“萬曆新政”就這樣雷厲風行地推行開了。

為了避免自己被內閣蒙蔽,康熙中期發明了奏折製度——皇帝親信秘密地直接呈遞報告,皇帝通過秘密報告,掌控全局。奏折繞過了內閣,這保證皇帝不受幹擾地貫徹自己的意誌,實現權力集於君主一身。

雍正完善了奏折製度。他不僅將有權寫折之人擴展至大學士、各省督撫、藩、臬、提、鎮,也在保密措施上下足了功夫。首先,密折均直達禦前,中間不經過任何人轉手;而且密折隻能由皇帝一個人批閱,即便是軍機大臣也不能過目。

在《朱批諭旨》前言中,雍正自得地說:“此等奏折,一字一句皆出朕之心思,無一件假手於人,亦無一人讚襄於側。”大臣與皇帝之間的密折與朱批,由特製匣子傳遞。大臣與皇帝一人一把鑰匙,除此之外,沒有人能夠打開匣子。即便如此,雍正還要諄諄叮囑臣下不要泄露密折內容。鄂爾泰是雍正最信任的寵臣之一,雍正在給鄂爾泰的侄子鄂昌奏折的朱批中告誡他,“不可令一人知之,即汝叔鄂爾泰亦不必令知。”就是朱批過的奏折,雍正依然不放鬆,還下旨要求具奏人在一定時間內交回宮中保存,本人也不得抄錄留底,否則嚴懲不貸。

那麼,朱批後的奏折是如何到達具奏人手中的呢?靠軍機處。軍機處收到朱批奏折後,先由軍機章京將奏折連同朱批謄寫一遍,加以保存;原件則密封裝好,直接傳給上折大臣。有些折子,皇帝當天沒有考慮周全,就“留中”不發;另一些極為機密的,隻錄“另有旨”,連副本也不保存。

雍正靠密折了解下情,推行新政,震懾臣下,清明政治。舉凡氣候、糧價、養廉、水利等,密折是無所不包。除了這些,精力充沛的雍正還喜歡插手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臣也望風希旨,投其所好。雍正六年六月,河南府孟津縣居民翟世有,撿到陝西棉花商人秦泰一百七十兩銀子,沒有私自獨吞。時任河南山東總督的田文鏡在奏折中向雍正陳說此事,皇帝批示,這是田文鏡你教化有方,真是國家的祥瑞,朕很高興。由於地方大員多有密折具奏之權,雍正樂得他們互相牽製,相互監督。王紹緒由鄂爾泰舉薦出任廣州提督,雍正擔心他過於“善柔,行小惠沽名釣譽”,於是讓廣州將軍石禮哈監察王的表現。在接到石禮哈“王紹緒念念不忘聖恩,勤於辦事”的回奏後,雍正依然疑慮重重,又詢問了兩廣總督、署理廣州巡撫的意見。得到廣州巡撫傅泰的肯定意見後,方才罷了。

任命一位廣州提督,就要耗費皇帝如此的心神。在天威罩頂的震懾下,雍正力推的新政,如攤丁入畝、改土歸流等,也轟轟烈烈地推行下去了。自雍正朝始,密折政治成為清朝政治的主流。軍機處扮演樞紐的作用,對於大清帝國走向盛世,功莫大焉。

雍正憑借軍機處“以一人治天下”,同時也將重擔放在肩頭。清朝皇帝普遍勤政,而雍正是其中最突出的。雍正四年五月,皇帝在上諭中感慨地說道,皇考每日上朝,已經是勤政的楷模了;而朕,每天從清晨工作到深夜,又有過之。白天,雍正帝接見大小官員,披覽章奏;晚上在青燈下,還要閱讀各地的密折,多至二三十件。

據統計,雍正當政十三年,至少批閱過奏折兩萬兩千餘件,題本十九萬餘件,寫下了千餘萬字的批語。與他的父親和兒子不同,雍正從未南巡錦繡江南圍獵木蘭圍場。除了生日放假一天外,他就是一架工作機器。君主集權的背麵就是放棄休息、勤於政事。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皇帝暴死於圓明園,大位傳給寶親王弘曆,新帝年號乾隆。在乾隆皇帝時,軍機處徹底成為了皇帝的左右手,軍機大臣徹底成為了皇帝的高級秘書。

軍機處奠基者張廷玉

張廷玉是清代唯一進入太廟的漢人,也是配享太廟中唯一沒有爵位的大臣。

清代二十六位配享太廟的王公大臣中,滿人二十三名,蒙古親王兩名,隻有張廷玉一人是漢人。配享太廟者都有著較高的封爵,如親王、郡王、伯爵等,為何張廷玉又是唯一沒有爵位的大臣?

為了配合準噶爾部用兵,軍需房被改名為軍機處,並在隆宗門內辦公。軍機處創設後,首任三名軍機大臣之中,允祥不久便去世,蔣廷錫資望不及張廷玉,遂由張廷玉擔任了軍機處首席大臣。張廷玉在任時,奠定了軍機處的基礎,使得軍機處成為維係清朝統治的重要支柱,如後人所言,“軍機處初設,職製皆廷玉所定。”

軍機處在提高文官係統辦事效率的同時,保證了皇帝的權力集中,為清朝統治的鞏固與延續立下大功,故雍正誇讚他:“汝之功勳在疆場汗馬之上”。

張廷玉患病在家時,雍正對侍衛道:“朕連日來臂痛,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侍衛驚問為何。雍正歎道:“大學士張廷玉正在患病,朕這不是臂痛嗎?”在雍正看來,張廷玉已成為自己的臂膀。

對張廷玉的厚愛,表現在方方麵麵。張廷玉回安徽桐城老家祭祖時,雍正特意賜了個如意給他,祝他“往來事事如意”。在張廷玉的謝恩奏上,雍正又批了番肉麻的話語:“朕即位以來,朝內的大臣,一日不曾相離者,惟卿一人。雖是君臣,情同契友。”

在會試考試中,張廷玉長子張若靄表現優異,雍正看了大喜,想將他取為探花。張廷玉再三推辭,認為天下寒門子弟,苦讀多年,無不希望在科舉中問鼎,官宦子弟,不應擠占寒門子弟,雍正遂將張若靄改為二甲第一名。

張廷玉堪為雍正最親信的臣子,雍正甚至將秘密所立儲君人選也告訴了他。

雍正登基之後,吸取了康熙年間諸皇子惡鬥的教訓,決定不設皇儲,改行秘密立儲製度。至於雍正所立皇儲為何人,外界雖有流言,但終無確證。雍正八年,雍正患了重病,自以為將不久於人世,緊急召張廷玉入宮,將寫有接班人名字的密旨出示給他看。

未來接班人是誰,生性謹慎、口風緊密的張廷玉自然不敢對外公開,但有意無意之間,他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張廷玉曾進宮給皇子們教書,與皇四子弘曆關係尤其密切。弘曆曾請張廷玉為自己的文集作序,張廷玉欣然命筆,吹捧弘曆:“以天授之才,博古通今之學。”平日裏弘曆也與張廷玉詩詞來往,彼此唱和。張廷玉對弘曆的態度,間接表明了雍正的選擇。

張廷玉鞍前馬後,為皇權效忠賣力,雍正也不會虧待他,特意賞給張廷玉配享太廟的無上殊榮。太廟是供奉皇室神位的地方。立下大功的功臣,經過皇帝批準,也可以供奉在太廟,這是無上的尊榮,這是中國曆代帝王給予立下巨功的臣子的最大獎勵。

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八月,雍正生病去世。雍正的去世毫無征兆,他雖在生前確立了秘密建儲製度,但除了親信張廷玉,無人知曉誰是接班人。眾親王及大臣正不知所措時,張廷玉告訴王公大臣:“傳位密旨我曾看過,此旨收藏在宮中,應請出以正大統。”

得悉雍正已經確立了接班人,眾人鬆了一口氣,就讓太監總管立刻去找密旨。一大堆文件當中,太監總管怎麼也找不出密旨。張廷玉記憶力過人,當年雍正給他看密旨時,他記住了密旨的樣子,就提醒太監總管:“密封之件為數不多,用黃紙固封,背後寫有封字者即是。”

不一會太監總管果然將密旨找了出來,王公大臣們方才鬆了一口氣。密旨找出來了後,張廷玉自告奮勇,拆了密旨,在燈下宣讀,以弘曆為接班人。在群臣擁戴之下,二十五歲的弘曆接位,是為乾隆。當夜乾隆即任命張廷玉等四人為輔政大臣。

乾隆帝對於張廷玉的擁戴之功,乾隆自然是記在心裏。次日,乾隆將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資格,寫入到遺詔之中頒發。

遺詔是對先皇一生功績的總結,也是向天下人宣告新皇統治的合法性。遺詔並不一定就是皇帝本人所擬,大多數是皇帝死前命親信大臣擬定,再由自己審核定稿。雍正突然暴死,來不及留下遺詔,乾隆就以雍正的名義擬寫、頒布了遺詔。

乾隆下令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資格寫入遺詔,此舉既是對張廷玉的籠絡,也是他的承諾,即先皇給你們的一切,朕會全數給你們。對乾隆給出的保證書,張廷玉自然心裏無比歡喜,可場麵上得做足,幾次三番推辭,不肯接受。為了勸說他接受,表示誠意,乾隆查驗古典,翻出了明代朱元璋令李善長等七人配享太廟的先例。既然新皇帝如此厚愛,推讓幾次後,張廷玉欣然接受了這份尊榮。

一榮俱榮,張廷玉的兒子也受到乾隆重用。兒子張若靄入值南書房,並承襲張廷玉三等伯的爵位。乾隆還給了張廷玉一份特別待遇,命內務總管在紫禁城內專門為張廷玉建了個房子,供他在軍機處值班時休息用。

乾隆執政初期,一改雍正朝為政剛猛的風格,而以寬緩為主,對老臣們也是分外信任。登基之初,羽翼未豐,新皇自然要籠絡人心,重用老臣。擁立有功,熟悉政務的張廷玉,在乾隆朝初期寬鬆的政治環境中,眾望所歸,形成了以他為中心的漢人官僚集團。

客觀講,張廷玉很知道收斂,知道為臣之道。他位極人臣,曆經三朝,備受皇帝信賴,卻始終謹慎,以謙虛平和為人生哲學。他曾說過,人生好比爬樓,爬到一半就足夠了,不必登得太高。他平生無聲色之類愛好,退朝之後常獨坐書齋中讀書。與人交往時,不過收些茶葉之類的禮物,從不接受重禮。

雖然張廷玉謹慎小心,可羽翼豐滿之後的乾隆對老臣則是另一種態度了。乾隆開始再三敲打張廷玉,警告他不得結黨營私。乾隆的敲打,表麵上是製止張廷玉權勢擴張,實質上卻是對滿漢之爭的憂慮。

雍正初登基時,出於對滿人親貴的不信任,大力任用漢人,出現了張廷玉這樣的漢人重臣,滿漢之別還不是很明顯。乾隆時代,江山穩固之後,滿漢之別突出。天下是滿洲人打下來的,統治江山自然該由滿洲人來唱主角,此觀念於乾隆腦海中,根深蒂固。表麵上他對漢人大臣親信有加,加以任用,但前提卻是必須保證滿人親貴在朝中占優勢地位。

此種觀念,在軍機大臣的任用上便可看出。張廷玉雖是軍機處元老,但首席軍機大臣一職,一直由資曆較淺的滿人擔任,資曆最深的張廷玉無緣首席軍機。到了七十多歲高齡時,張廷玉處理朝政,終究吃力。且長期被後生小子給壓著,心中難免不快,他曾擲筆長歎:“精力竭矣!”他所衰竭的,不單是精力,更是心力。

張廷玉以年邁為由,奏請返鄉養老,乾隆再三挽留。因為張廷玉從政多年,威望極高,堪為漢官受重用的象征。留他在朝內,可以修補滿漢官員之間的矛盾。

拖到乾隆十四年,乾隆終於同意張廷玉退休。依照張廷玉的資曆與功績,他的退休怎麼也是風風光光,不想卻生出無限是非,總算能留條命回家養老,而一切的禍根都源於配享太廟這個無上榮耀。

此時已七十八歲的張廷玉,對富貴權位已經看得淡了。他所看重的是身後的殊榮,是曆史的地位,對於配享太廟的資格自然格外在意。而外界對於他配享太廟的資格卻是議論紛紛,各種流言也傳到了他的耳中,讓他坐臥不安。

官場之上,言多必失,文過必禍,年邁的張廷玉也開始糊塗起來。

當乾隆準許他退休時,他特意上了一個奏折。在奏折中張廷玉念叨:“恐身後不得蒙榮,外間亦有此議論”。

張廷玉請乾隆做出承諾,將會遵循雍正的遺命,讓自己配享太廟。唯恐乾隆空口無憑,張廷玉甚至“免冠叩首,請上一辭以為券”。

乾隆看了這個上奏勃然大怒,皇帝賞給臣子的榮耀,能不能兌現這是皇帝的事,從來沒有哪個臣子敢要求皇帝以書麵文本做出承諾,乾隆認為這是對君權的要挾,這是對皇帝的大不敬。

但乾隆還是忍住了這口怒氣,如果他發作,正好坐實了外界流傳自己不肯讓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議論。而不讓張廷玉配享太廟,卻是對先皇雍正的忤逆,這又將會激起無數風波。

乾隆咽下了這口怒氣,隱忍不發,他頒布了上諭,保證一定會讓張廷玉配享太廟,又賜詩給張廷玉,雲“先皇遺詔惟欽此,去國餘恩或過之”,以讓他安心。

乾隆給足了張廷玉麵子,但張廷玉終究是老糊塗了。在皇帝做出了這麼多讓步與許諾之後,他竟然沒有親自到宮門口去謝恩,隻是讓兒子代自己前去謝恩。

得知張廷玉沒有親自來謝恩之後,乾隆勃然大怒,張廷玉大不敬在前,怠慢禮節在後。

乾隆嚴厲指責張廷玉:“張廷玉之罪,不在於不親自謝恩,而在於請朕承諾。之所以讓朕承諾,乃是不信朕。”“朕待群臣,事事推心置腹,而伊轉不能信,忍為要挾之求。觀其如此居心,其有不得罪於天地鬼神耶!”

至此,乾隆才流露出了真實想法,即張廷玉不配配享太廟。乾隆斥責道:“配享太廟的都是佐命元勳,立下赫赫戰功,張廷玉有何功績能與之比肩?張廷玉所擅長的不過是撰寫諭旨。朕平心論之,張廷玉實在不當配享太廟,其配享實為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