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隻是靜靜地看著母親，右手食指在大腿上滑動，心想若是此時把母親的臉畫下來，就是一隻皺巴巴的肉包子。
看到這裏，我當時就會心一笑，我的母親在生氣的時候，圓圓的大臉扭曲，也像是一隻皺巴巴的肉包子。
不久，我們交換了照片。
相片中的他是一副高中生的樣子，身穿校服，手裏捧著一個籃球，笑容非常燦爛。讓我驚喜萬分的是，他竟然用我的照片為藍本畫了一副素描，我從不知這種單一色彩的圖畫可以有如此魅力，畫中的我看起來分外寧靜，眼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他就是羅亦威，是我尚未謀麵的男朋友。
老師父母當然不知道我陷入愛河，我上課更不專心，總是沉溺在虛幻的旖旎遐想中，還時常莫名其妙地露出笑容。結果當然就是成績變得更差，最近的一次物理測驗中，我是全班最低分，連一半的分數都沒有拿到。
我根本不當回事，照樣在上課時用手機偷偷收發郵件，還時常低頭欣賞羅亦威的相片。
大概是我漫不經心的態度引起了班主任的憤怒，她突然走到我身後搶走我的手機，並要求我放學後去辦公室接受她的訓誡。
“你從哪裏找到這張照片的？你可知照片裏的男孩是誰？”
她將手機放在桌上推給我，屏幕上正是羅亦威捧著籃球的照片，我不忿班主任恣意探究別人的隱私，板著臉沉默不語。
“五年前學校改良過校服，難怪你認不出。這個男孩姓羅對不對？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七年前，這個男孩是隔壁班的，本來成績很不錯，後來好像因為精神壓力過大有些失常，最後隻能退學。”
見我依舊不表態，班主任沉痛地勸道：“櫻櫻啊，你父母出了大價錢讓你進來借讀，你要好好把握機會才對啊。”
我完全不想聽班主任的訓導，如果羅亦威也曾就讀於這所高中，不正是說明我們之間早就注定的緣分嗎？退學什麼的根本不重要，至少現在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就在幾天前，羅亦威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我難得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出門前還細心梳洗我的長發，偷了母親的化妝品略施粉黛，竭力想要以最美的麵貌來迎接我們的初次見麵。
可是現在，我竟在喝過一杯焦糖味紅茶後躺倒在沙發上無法動彈。
一個中年婦人探出頭來看著我，就是她開車將我從地鐵站接來這個郊縣的別墅區。我還記得一路上楓紅葉黃的風景，別墅區裏家家戶戶裝飾一新的獨立院落。我還一度幻想以後能和羅亦威在落英繽紛的院子裏喝茶，坐在秋千椅上說知心話。
“你喜歡我兒子，我很感激你。”婦人說話聲音很低，像是耳邊的呢喃，她似乎在對我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勉強張開雙唇，吐出“亦威”的名字。她好似恍然大悟，將一隻紫氣沉沉的木質盒子放在我的身上，雖然我愚鈍也可以看出，這是骨灰盒。
“亦威十八歲的時候喝藥自殺了，是我不該違反他的天性，給了他太多精神壓力。他喜歡畫畫就一直畫畫好了，為什麼我要逼他呢？”
婦人坐在我的身邊，一邊溫柔地摩挲骨灰盒，一邊抹著眼淚。
“他死後，我才看到他的日記，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於是我將他的日記集合成冊，自費出版印刷了50本。我將這些書偷偷放在私人經營的書店裏，也算是我對兒子的贖罪。”
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的流失，手腳震顫又在冒冷汗。可是我的心裏居然沒有一絲恐懼，隻是出奇地茫然——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沒想到你會給我兒子發郵件，真是緣分啊。”她發出一陣歎息，“那張素描是我畫的，畫得好嗎？當初明明是我教會亦威畫畫，最後為什麼反而阻止他追求理想呢？我真是個壞媽媽。”
我努力想要張口，這一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嘴角的涎液緩緩流下。
婦人用紙巾細心地為我擦拭嘴角，微笑道：“我本不想傷害你的，可是前幾天，亦威托夢給我，他說他好孤獨好寂寞，他想要找人陪。想來也是，若是他平安長大，現在應該已是娶妻生子的年齡了。櫻櫻，相信我，亦威是一個溫柔的人，你們會生活得很幸福。”
突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周遭陷入一片靜謐，隻有我的心髒在重重地跳。咚！咚！咚！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綿長。
黑暗中，我的眼睛又重現光明，有個男孩向著我走來，他正笑容滿麵。而我長長的一口氣息吸入胸膛之後，就再也吐不出來。
本故事授權自“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