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竹君去美國探親的那段日子,日日都過著舒適且幸福的生活,可是她始終沒有忘記友人薑椿芳拜托她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讓董竹君邀請民族音樂家雅穀·阿甫夏洛穆夫來中國演出。
雅穀·阿甫夏洛穆夫是俄國作曲家阿隆·阿甫夏洛穆夫的兒子,他的父親在年輕時受到中國民歌和京劇的熏陶而創作了多部中國音樂,得到魯迅、聶耳等名人的高度讚揚。而雅穀則繼續發揚了他父親的遺誌,若是能邀請他到中國出演肯定對中國的音樂和戲劇前途具有極大的意義。
董竹君到達美國之後和國瓊商量尋找雅穀的事情,幸好國瓊與當地音樂界的人士比較熟悉,多方打聽才找到雅穀·阿甫夏洛穆夫的住處。董竹君把薑椿芳的信寄給雅穀。雅穀了解事情的經過之後,表示願意到中國去開辦音樂會。因為他一直想完成他父親的遺願,隻是當時無法與中國有關部門聯係上罷了。
董竹君從美國探親回國之後,當即與國家文化部、對外友協等聯係,隨後音樂家協會等主持召開了紀念中國人民的朋友和作曲家阿隆·阿甫夏洛穆夫誕辰九十周年音樂會。董竹君和國瑛到場認真欣賞這場中國民間與宮廷的情調和中國民族音樂特點的音樂會,雅穀不但成功地完成了他父親的夙願,還促進了中國民族音樂的發展。
董竹君認為她們為了能夠舉辦這個音樂會促進民族音樂的發展而奔走努力都是值得的,這是一件非常有紀念意義的事情,她與國瓊共同努力促成此事也是母女一心的體現。
20世紀90年代初,國璋在寄給董竹君的新年賀卡中,附言感謝董竹君當年將她們帶離那個封建閉塞的地方,並千辛萬苦讓她們接受良好的教育,若她們一直在封建的家庭生長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董竹君的兒女都在感謝她的培養,可是董竹君亦感謝她們,若不是為了她們的教育,或許她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走出那個家庭,也不會有日後的傳奇。
俗話說慈母嚴父或嚴父慈母,可董竹君離開夏家帶著四個孩子去上海之後就開始擔任慈母和嚴母的職責。她可以容許孩子做錯事情,但她不能容許孩子撒謊。她常常教導孩子要端正思想,切記不能走上歧途。
她的孩子之所以每個都敬重她、愛戴她,皆因董竹君獨特的人格魅力以及她對待孩子的態度。她從來都沒有把孩子當作她的附屬品而是當作一個獨立的人,沒有限製孩子的個性發展,但會適當給予引導,例如她會帶孩子去聽魯迅先生的講座和帶孩子去聽音樂會等,這些都是董竹君對孩子的正確引導。
她對待每一個孩子都一視同仁,從來沒有偏心誰,那時候有人問她最喜愛哪個孩子,她以一個母親寬廣的胸懷去包容關愛每一個孩子。她對孩子的教育往往以身作則,想要孩子不走上歧途,首先自己的思想要跟上時代,其次自己要自強不息,這才能給孩子帶來好影響。而她的孩子也沒有辜負一個母親的用心良苦,他們都敬愛這個帶她離開封建家庭、開啟嶄新人生的母親!
願各生歡喜
20世紀90年代,時代風氣發生了很大變化,董竹君曆經滄桑演繹著她的世紀人生,世紀之風吹開一生的悲喜。若問人世何情能寄,一半憧憬一半回憶,唯有感激多年一路苦樂相依之情,寄予東風無人解!
董竹君年過九十時,早該是看透世事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更是看重人情,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都是她晚年格外注重的。可當她收到周總理夫人鄧穎超逝世的噩耗時,當即老淚縱橫,這些年來,她以長壽者身份看著一個個親朋好友從自己身邊離開人世,無不默哀悲痛。
董竹君在家和國瑛設靈堂哀悼,隨後和大明一同去中南海西花廳吊唁。她還記得,她剛搬到北京居住的時候,周總理夫婦邀請她到此花廳相聚,可現在卻是人去樓已空,怎不令人觸景傷情。
不過她知道,她的鄧大姐永遠活在她心裏,永遠活在人民心中。董竹君覺得,自己是出走的“娜拉”,而鄧大姐才是巾幗英雄,當年她們在婦女獨立運動中相識相知,那麼多年來,董竹君一直敬佩無私為民的鄧大姐。
董竹君和鄧穎超同誌一樣十分關注婦女獨立問題,曾在接受“東方時空”采訪時,她坦言自己連續擔任七屆全國政協委員所作出的提案最多的還是在婦女問題方麵。
她認為中國婦女生性溫順柔弱,一心都在相夫教子之上,哪裏會想到性格決定命運這一點呢?董竹君之所以如此關心婦女問題,與她生活的社會環境有著莫大的關係。小時候她被抵押入堂子賣藝,可她不向不公的命運屈服,而是勇敢地想辦法逃出火坑。成家之後,她又靠著自己堅強的毅力和堅定的信念掙開夏家這個封建大家庭的藩籬。
後來董竹君創辦錦江二店之後,首先在錦江茶室公開招聘女服務員,她的舉動轟動了整個上海灘。她招聘女服務員的原因,是想提倡女權,而且她那時候有能力為婦女的獨立做一些事情。她知道,若是想讓婦女獨立,必先讓她在經濟上獨立,再者要在思想上啟發她獨立,這才是真正的獨立。
董竹君為了讓婦女問題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她極力投資創辦《婦女雜誌》,她想讓婦女獲得平等的社會地位,這也是時代發展的需要。後來,她自己投身革命,解放中國是她的夙願。上海解放之後,她慷慨大義地把錦江兩店貢獻出去,她不談財不戀權,她隻是想用如竹子般的堅韌姿態去過好這一生。
人走到了晚年,但願不為世上的大悲大喜所擊垮。董竹君到了晚年秉持著“隨遇而安”的信念,她認為生活就是要經過許許多多的坎坷挫折,唯有隨遇而安才能安然到最後。
董竹君的一生從20世紀初走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她一生的悲歡離合走了近一個世紀。她的世紀人生也是社會變化的最好見證,或許人們在佩服她走過的傳奇之路外,還想探尋她的養生長壽之道。
她活到九十多歲時生活還能自理,從來都不會事事依靠保姆或親人,自己能夠做的事情盡量自己去做。若是發現自己哪方麵正在退化,她就會加強每日鍛煉。值得一談的是,董竹君極其注意衛生清潔,從來不亂用化妝品,並且保持充足的睡眠,不吃不新鮮的食物等。
科學的生活方式、良好的心理調節和舒適的居家環境等都是董竹君健康長壽的秘訣,可是看似簡單的事情人們卻難以耐心做到。
董竹君是上海灘的一個傳奇女子,和許許多多平凡的女人一般做著不平凡的夢,隻是她的夢想在她手中實現了。她不但擁有長壽,還擁有這人間的許多感情。若是她單單是一個為了個人生存而勇闖上海灘的女子,也許早就淹沒在上海的十裏洋場之中,又怎能傳於後世呢?
她一生所經曆的事情,足以讓她以守望者的身份而存在。她生於晚清,她的成長曆經了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八年抗戰、解放戰爭以及新中國的建立的發展。社會風雲變幻,不管她是作為一個母親還是一個商人,抑或是一個革命者,光景變幻之間,她始終堅定自己前進的步伐,緊緊抓住時代的脈搏並且做出貢獻,這些都是她身為一個女子所做的了不起的事情!
人生而為女子,在生活中無論遭遇什麼困境,都應該活成董竹君那般堅韌而練達的樣子。有時候,我們懂得許許多多的道理,可依舊過不好這一生,或許是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付出行動,坐以待斃是這世上最差勁的事情。像董竹君那般,在愛情麵前要維持人格的獨立,不依附、不墮落,想辦法在逆境中重生!
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當然,女人可以如水般溫潤而包容,可情勢下,女人也可以奔赴大海激起千層浪!
董竹君的一生,於人生她從來都沒有辜負,唯有對愛有一點遺憾。
她與夏之時離婚之後,一生不再嫁。那個生如夏花般絢爛的夏之時,曾經也是辛亥革命的功臣,是人民的大英雄,可他的死卻沒能像秋葉那般靜美,而是含冤而亡。
20世紀80年代末,董竹君向鄧穎超同誌提案為夏之時的冤案平反。不久之後,中央統戰部迅速批準下去查明夏之時冤案的因果,最後為其昭雪恢複其辛亥功臣的榮譽。這或許是董竹君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此後但願各生歡喜。
當年她能夠在危難之中毅然投身夏之時的懷抱,是因為她勇敢有膽識,更是因為愛;後來,愛情之中心字成灰,她沒有為了那個封建的大家庭而委曲求全,而是為了孩子的未來,也為了自己的獨立,她決然離婚獨自勇闖上海灘。
人之所以為人,無非是有獨立的感情以及獨立的人格,活在這世上,若是靠著依附過活,即使多麼的光鮮也是惘然,董竹君所走過的跌宕起伏的一生就是我們最好的榜樣!
她活了近一個世紀,勇敢而堅韌地走過耿介的一生,在亂世之中,她不但謀愛,更是謀生,她所成就的不單單是她自己,還有這傳奇!
進入晚年,董竹君還寫下40萬字的自傳《我的一個世紀》。她在自傳中說,“我從不因被曲解改變初衷,不因冷落而懷疑信念,亦不因年邁而放慢腳步。”一個世紀很長,因為它足夠讓一個國家從衰敗走向富強。一個世紀又很短,因為它的長度僅僅是一個非凡女性——董竹君的一生。
1997年,與20世紀同齡的董竹君剛好97歲,她在其住所接受中央電視台《讀書時間》欄目的專訪。主持人感佩她坎坷一生、屢經磨難卻一直健朗如初。主持人問她:“餘生還有什麼願望?”董竹君回答說:“我希望再活十年吧。……我還可以做事呀,不是不能做事呀。人家說你一百歲的人了,還要七講八講。我說不管它一百歲、兩百歲,我還在想辦個幼兒園。我覺得晚年沒有做成功這個幼兒園,心裏是很遺憾的,一直在這裏欠著。”該專訪節目播出56分鍾之後,董竹君因病在北京逝世。
九十七載春秋,換一眼花開花落,一生一世人間路,輾轉一生多闖蕩,物是人非事已休。此去經年,獨立世間,閱盡世紀興衰與沉浮,繁華落身後。
誰曾問,十裏洋場心酸路。
誰曾見,錦江解放促發展。
誰曾懂,竹中君子玫瑰夢。
在董竹君彌留之際,她讓小女兒在她入葬時播放那首《夏天最後一朵玫瑰》,這首歌是她在日本流亡時從窗外聽到的一個年輕人吹笛子時所吹的曲子,當時夏之時還為此生氣,歌詞是:“夏天最後一朵玫瑰還在孤獨地開放,所有她可愛的伴侶都已凋謝死亡。再也沒有鮮花陪伴在她的身旁。映照她鮮紅的臉龐和她一起歎息悲傷。”她一生經曆這麼多曲折,而告別人世時卻如此安詳平和,她用這首歌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