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時回國之後,董竹君時常和一些愛國誌士談論國家大事,她的丈夫回國效力,對於她來說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1916年6月,袁世凱取消帝製,國內局勢混亂,北洋軍閥政權內部逐步分裂,以段祺瑞為首的皖係和以馮國璋為首的直係相互傾軋。不久之後,張勳率兵入京擁護清廢帝複辟,舉國動亂。
1917年7月,皖係軍閥段祺瑞迅速控製北京政府,拒絕恢複中華民國國會和臨時約法,孫中山先生率軍在廣州發動護法運動。
這一年,俄國十月革命成為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革命,亦是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外國列強迅速對外擴張。日本企圖使中國淪為其殖民地,在經濟、政治、文化多方麵進行侵入。
國內革命誌士發動護法戰爭,希望安定國內局勢,齊心抵抗列強的侵略。
夏之時回國後任四川靖國招討軍總司令,隨即率軍出師。英勇果決的他不及一個月的時間,就率軍攻占了川南合江、永川及璧山等縣作為駐防地,設司令部於合江。不久之後,夏之時率領的部隊擴充為三團,準備一舉北伐,以全力協助完成護法大業。
董竹君得知丈夫率軍得利的消息,滿心都是激動與歡喜,她的丈夫確實是一個大英雄。同時,在她心中亦懷著為國家貢獻自己力量的願望。或許是在夏之時身邊耳濡目染的結果,又抑或是生在窮苦之家,對下層人們的辛酸生活深有體會,董竹君期望祖國強大起來,那麼人民的日子也會好起來。
她痛恨那些賣國賊,為了一己之私與外國侵略者勾結,心中全然沒有家國的概念。辛亥革命勝利之後,眾人翹首以待的好日子並沒有到來,反而被袁世凱竊取其成果;袁世凱死後,國家政權又落到北洋軍閥手中,致使軍閥混戰。
多少流血,多少犧牲,為了錢財權勢,竟然置國家於水深火熱之中。若是全國統一抗敵,或許人民很快就能過上好生活了,至少董竹君當時是這樣想的。
帶著孩子留在日本的董竹君,自夏之時回國之後,日常生活倒是活躍了很多,恍若回到當初剛來日本做女學生那般帶著青春的活力。家裏來拜訪的留學生在談國內大事時,她都是安靜在一旁聽著他們討論。
無論是國外革命的激烈還是國內的動態,她都願意聽。看到留日本中國學生積極組織救國團體,在她心裏麵,有羨慕,有期待。她也希望學成歸國,除了盡力料理家務事,養兒育女之外,還要想辦法幫助丈夫。
俗話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身為中國人,國家受難之際,當不避身禍,英勇衛國。為國家做事的途徑很多,一如夏之時可以為國戎馬不休。身為女子的董竹君認為,男女皆是平等,丈夫能做的事情,她也可以通過其他途徑去實現,那個時候,董竹君想到的是創業,想從經濟上著手,二則她還想為女權做一些事情,身為中國的女人,不能一直處於弱勢地位。
有時候,所謂的男女平等,應該從經濟獨立開始,再從思想上熏陶,這樣女性才能真正獨立起來。
1917年秋,董竹君在家庭教師的幫助下,完成了東京禦茶之水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全部課程。在日本完成這一課程任務之後,她並沒有放棄深造的機會,繼續抓緊時間學習法文並有求學法國的念頭。
可就在這個時候,夏之時父親病危的消息傳到董竹君耳中,夏之時希望董竹君立即趕回四川老家為其盡孝。
當接到夏之時的電報之後,董竹君竟猶豫了,她的內心是矛盾的,她還想著自己的前途與未來,想按照計劃走。她能不回去嗎?丈夫為國奔波,本是忠孝難全了,她作為他的妻子,不該回國盡她的責任嗎?
若說之前年少不懂大義之事,那麼此時的她當深知大義大孝這回事。有時候,避免道德綁架的最簡單方法就是順其自然,人有的時候,還是要把責任放在第一位,不能每次都是為了一己之私。
思量之下,董竹君選擇回國。
從出國到回國,往後她的命運將再一次在自己掌心改變!
督軍夫人歸
1917年秋,幾場夜雨漲滿了秋池,董竹君的歸期已定。世事恍若大夢一場,這都是人生的幾度秋涼了?
董竹君的師友得知她的歸期,除了愕然之外,還有那由衷的傷感。悲莫悲兮傷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董竹君和他們剛剛由新相知轉為知己好友,如今卻迎來別離。始知人生的歡喜與憂傷,竟是轉變得這般快,讓人措手不及。
為了給董竹君餞行,董竹君邀上師友到自己家來相聚。這場聚會倒是有趣,日本師友做日本菜,中國師友做中國菜,隨即圍坐在一起,喝酒、談笑和評菜,好不熱鬧!
在這場聚會時,董竹君是開心的,因為平日裏,她除了上課讀書和料理家務之外,並沒機會和大家聚會。孤寂的院落,被孤立的世界,在此刻被一片熱鬧的溫情所打破。
在此刻,他們盡情談論國家大事,談及宇宙人生,或是郊外風光,或是日常的一些小信息。這些於董竹君來說,都極富有吸引力,竟覺得此刻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
夏國瓊在一旁活蹦亂跳,天真的小臉滿是笑容,她也喜愛熱鬧。本是愛玩的年齡,卻沒有兒時的小玩伴,是孤獨的。鄰居家不允許自己的孩子跟她玩,她唯有獨自一人在院落玩玩泥沙,或是在室內和玩具交朋友。
她不懂為什麼大人們不讓她跟小夥伴玩耍,她不懂什麼是恥辱與蔑視,就如那場熱鬧的餞別聚會,她喜歡那活躍的氣氛,卻不懂什麼是師友之情,更不懂人生的離別之意。
可是這些,董竹君深懂,所以她傷感了,是不是懂的事情越多,人就越容易被感動或看透世事呢?
日本碼頭遠近的輪船上掛滿了五色彩繩,那日清晨,董竹君牽著夏國瓊站在秋風裏,滿眼都是惜別之情。
師友前來送行,他們都舍不得董竹君這般聰慧謙虛美麗的女子,鬆田老師還從人群中快步走出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說:“想不到你這麼快回國,舍不得你!”單單一句話,兩人齊淚下。有些人,在成為他人的人生過客時,往往會留下溫馨的印記。
輪船啟動,碼頭上站著的人都在揮手,揮動手帕,互道珍重。離別來得那麼快,船越來越遠,人仍未離去,董竹君在甲板上站著的身影越來越小。
此後一別,山長水闊,相見甚難!
坐上歸國的輪船,還是昔年海上的風景,隻是她已無當初來時愉悅自由的心境。那時,她是追求自由新生活而去,如今她是回到夫家,夫家的人是否會喜歡她呢?如今,她的丈夫激戰在外又是什麼情況呢?海上的霧氣伴隨著清晨的陽光逐漸消散,隻是她的前途還在迷途!
到達上海之後,和兩年前第一次回國時一樣,董竹君又迫不及待地在旅館約見自己的親人。不同的是,這次她身邊帶著年幼的女兒國瓊。多年不見,雙親已老,他們生活依舊窘迫,幸好還有董竹君時常寄給他們的生活補貼,不然兩個老人亦是日子難過。
自從董竹君不在他們身邊,她的母親時常哭泣,而她的父親則是歎氣。他們擔心董竹君過得不好,雖是嫁給夏之時這般的富貴人家,但富貴人家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董竹君的雙親雖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把她押在堂子裏賣唱,可都還是真心關愛她。不同於有些人,仗著血脈關係,做著那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自私事情。良心不在,必遭人責,必遭天譴!
互訴衷情之後,董竹君了解到上海灘的下層人家的日子依舊過得不好。乞討的孩子到處都有,靠乞討維持生活是那般辛酸無奈。貧富差距懸殊,世道不公,聽到這些事情,董竹君又想起兒時的事情,她想要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短暫一聚之後,董竹君又帶著孩子啟程前往四川婆家。到重慶臨江碼頭下輪船,夏之時派勤務兵盧炳章和兩個丫頭去接董竹君一行人。
下輪船之後,董竹君看著那長長的石板階梯本不願坐轎子,盧炳章無奈之下勸她,她不坐轎子,那麼轎夫就沒有生活來源。這一番話,讓她想起拉黃包車的父親,若是沒有客人,他們靠什麼營生呢?
她和女兒坐著四人抬的一個大轎。轎子她坐,可是在她心裏麵終究是不舒坦的,她成了別人眼裏的富貴之人,也成了自己小時候羨慕的富貴之人,可是她現在不開心了。
在回婆家之前,董竹君一行先住在夏之時的好友黃家。黃家的人待她很客氣,挺喜歡她的為人。不久之後,她又遷住夫家好友譚家,最後她自己在重慶租房子住了下來。夏之時將前妻生的兒子夏大謨和大哥之子夏大猷送來重慶念小學,看到這兩個孩子,她覺得作為夏家的媳婦,總是要學會負擔更多的責任。
董竹君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可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古道熱腸她還是有的。在重慶小住的那段日子,倒是把她的道義表現得淋漓盡致。那時,她乘坐的轎子途經市場,有一小商販被別人的轎子撞倒在地,瓷碗破碎一地,小商販不但沒有得到該有的賠償,還遭到轎夫的責罵。
董竹君眼見這件不平等的事情,氣憤之下落轎去和轎內不肯賠錢的官老爺理論。那個官老爺本是不怕董竹君一介婦人,但看見一身軍裝的盧炳章站在董竹君身旁就畏懼起來。
一番強勢理論後,兩旁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轎子內的人坐不住了,唯有弱下聲來賠錢給小商販。
別看董竹君一副柔弱的樣子,可骨子裏麵的堅韌與強勢是很多人比不上的。她的堅韌是由一次次磨難錘煉,以及在經受日本多年教育而習得的。
住在譚家的時候,時常聽見隔壁的老婆婆打罵童養媳,打罵聲讓她覺得痛心。人心肉造,人生而平等,誰又注定一輩子任他人辱罵呢。董竹君強勢地跑到鄰居家,把那個老婆婆的衣襟抓住,警告她此後不許再打罵她的童養媳,不然就送她去坐牢。
此後,再也聽不到鄰居傳來打罵的聲音。附近那些人都稱讚夏太太愛打抱不平,真是女中豪傑,可是董竹君知道,若不是自己的丈夫是都督,自己這般做早就惹禍上身了。
她現在依靠夫家的力量,能幫助一兩個人,可是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在受煎熬,這是她幫不了的。當某天她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或許能改變很多事情。
夫家大觀園
1918年初春,對於一些人來說,時至今日的心境已是沉舟側畔千帆過了,幸有那萬木逢春的光輝可以聊以慰藉。春雨隨風潛入夜,滋潤萬物細膩無聲,董竹君接到丈夫的信時,正是乍暖還寒時,他要她回合江老家。
合江老家是什麼情況呢?她一點都不了解。那麼一個大家庭到底是怎樣的?盧炳章告訴她,夏之時父親的病已有所好轉,現在老家醫治。依照現在的情況,夏之時要董竹君回合江不單單是看望老人家那麼簡單了,更多的或許就是要她回來管理這個大家。
一路上侍候董竹君的兩個小丫頭,剛開始話比較少,時常對董竹君的行為懷著好奇的心。後來看到董竹君是一個好說話的主,而且有著熱血的心腸,便開始慢慢和董竹君多說起話來。
兩個丫頭時常在董竹君麵前說起夏家的情況,好讓她了解夏家,盡量免受欺辱。夏家原籍在湖北麻城,清朝時入川謀生,全家的經濟來源在於田租。
夏家這個大家庭中有著複雜的人事關係。姑太太、妯娌各幾人,這些都是厲害人物,特別是大侄女夏國君,極為陰毒野蠻。目前總管各房的當家人是夏之時的大哥夏冕昭,這就是所謂的長兄如父吧。
錯綜複雜的家庭關係,是最可怕的血脈淵源,特別是在封建大家庭中,真可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董竹君接到夏之時要求回合江的信,可是她能回去嗎?她的丫頭可是跟她說了,夏之時的前太太就是被那個大家庭中的人折磨致死的。
夏之時前太太晏氏女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可未能像徐誌摩的前妻張幼儀那般能夠脫離丈夫創造出新的天地,讓青春年華淹沒在那封建的陰影之中,這是可悲的。
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按生辰八字、門第名望達成的婚姻,更多的悲哀在中傷女人,接受新思想衝擊的男人們想要自由婚事,想著自身的不自由,想要擺脫過去,往往是不負責任的。雖然有一些封建家庭中的女人身在火坑而不自知也不思改變是可悲的,可終究對她們是不公平的。
夏之時放著自己的妻子在合江老家任由那些人欺辱她,氣她,情緒鬱結生肺病,臨死亦未能得到應得的照顧,這是一個作為丈夫的殘忍。董竹君又怎麼不知,她還會回那個水深火熱的老家去嗎?她的丈夫即使是真心愛她,又能護她幾分?
兩個丫頭一直在勸說董竹君不要回合江,老家的人已經設計好等她回去就欺辱她。作為一個貧困的青樓出身的人,別人有一萬種理由去中傷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使是又驚又怕,她還是必須回去。既然她是夏家的媳婦,又怎能避開這些事情呢?不去做,就永遠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而且她的丈夫還在等她回去。
在回合江的路上,兩個丫頭時刻叫她小心老家的人。董竹君在心裏思量著怎麼去應付這些事情,不能被動地任他們欺負去了。
封閉的合江老家,女眷眾多養於深閨,並沒有什麼機會見世麵。隻要抓住她們的心理,從中做一些巧妙得當的事情去討好她們,或許她們並不會過多為難。
董竹君回老家途中,決定做兩件事情去應對那個大家庭。
其一,就是購買一批中外製造的新鮮禮物送給她們,這樣討得她們歡心,自然就不好意思過多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