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
夏末秋初,毛澤東和延安市委書記張漢武談話。張漢武彙報了參加革命後,1934年才開始學習,說自己現在還隻能算是一個半文盲。毛澤東說:“不是半文盲,也不是高級知識分子,說中等知識分子比較合適,你要抓緊學習,我們都要學習。我每天除工作外,就是讀書。你看過《紅樓夢》沒有?”張漢武回答:“沒有。”毛澤東就說:“你想辦法找那部書看看,對你來說很有用,那部書好!你可以練習寫東西,還可以看看封建社會是個什麼樣子!你從懂事就念書,稍大點就參加革命,雖然接觸社會,但不多,要看看書。”
1945年
4月24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口頭報告說:“小資產階級還有另外一種性質,叫革命性。他們革命是革的,但是有點軟弱。現在已經完全證明軟弱是不對的。有一個章乃器,我給他戴了一頂帽子,叫‘章乃器主義’,我想戴得是有道理的。此人現在已同我們講和,他對周恩來同誌說,他犯了錯誤。這很好。1937年11月,我在黨的一次會議上批評過他,說章乃器的哲學不好,因為他那時提出了‘少號召,多建議’。這是自由資產階級軟弱性的表現,他的意見被我們戰勝了。他是中間派,隻有我們堅決地聯合他,才能在長期的經驗中教育他。以後自由資產階級還會拿他的軟弱性經常影響我們,因為他有那樣一種性質,好像《紅樓夢》上的林黛玉,洗滌後身上發出的那樣一種‘香’,自由資產階級身上也出了那樣一種香,這種香,就是‘軟弱香’。他出了那種‘香’就要找市場出賣,有目的地向我們延安送,給我們黨以壞的影響。我們的宣傳有時也太刺耳,玫瑰花雖然可愛,但是刺多紮手,‘羊肉好吃燙得慌’。對於那些紳士,玫瑰花雖可愛,但因為刺多他們不大喜歡。他們喜歡薛寶釵,不喜歡探春。”
[附注]“玫瑰花雖然可愛”等句,見《紅樓夢》第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賈璉道:‘前日我也曾回大哥的,他隻是舍不的。我還說,“就是塊肥羊肉,無奈燙的慌,玫瑰花兒可愛,刺多紮手。咱們未必降的住,正經揀個人聘了罷。’””
毛澤東在中共七大上的政治報告《論聯合政府》說:“國民黨主要統治集團現在正在所謂‘召開國民大會’和‘政治解決,的煙幕之下,偷偷摸摸地進行其內戰的準備工作。”
[附注]“偷偷摸摸”,見《紅樓夢》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貪夫棒,王道士胡謅妒婦方》:“金桂道:‘要做什麼和我說,別偷偷摸摸的,不中廂。”
8月,毛澤東赴重慶談判,臨行前夕,江青替他準備了一批書,但他隻挑選了《紅樓夢》、《三國演義》等幾種。
8月,毛澤東在重慶還接見了一批“小民革”(即民主革命同盟)的領導人,從吃晚飯談起,共談了10個小時。這次,毛澤東興致很高,開懷暢飲,旁征博引,講的是史冊古籍,《紅樓夢》、《西遊記》等等,卻又都切中時弊,針砭國民黨的法西斯獨裁統治。毛澤東的這種以古寓今,風趣橫溢,妙語連珠,在場的人都聽得入了迷,忘了時辰,無不為之感佩。
毛澤東在政治秘書王炳南介紹王昆侖、屈武、侯外廬等人後,他的大手瀟灑一揮,對“小民革”負責同誌說:“你們都是些無名英雄啊!”他用手指著他身旁的王昆侖:“國民黨候補中央執行委員、‘紅學’名家,‘太子派’頭麵人物,國民黨‘六大’獨領風騷,為人所不敢為,言人所不敢言,能夠認識諸位,不虛重慶此行。”在談話中,當王昆侖談到對這次談判前途的擔憂,認為恐怕很少收獲,而蔣介石的執政黨領袖地位的欺騙性怕不是那麼容易戳穿的時候,毛澤東笑道:“有個問題想請教你這位紅學專家。榮國府的賈府是由盛而衰嗎?”不等王昆侖回答,毛澤東已經接著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認為這個家庭麵臨的是由衰而敗的厄運。甲戌本第二回開頭就說:‘如今這榮寧兩府,也都消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就是說,廳殿樓閣崢嶸軒竣也好,樹木山石蓊蔚調潤也好,都不過是衰微中的表麵繁華、敗亡前的回光返照而已。”王昆侖已聽出端倪:“你是說蔣介石的統治正如那榮國府,雖然貌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毛澤東微笑不語。侯外廬脫口而出。“《紅樓夢》有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其耐人尋味之處,正在於它強調了事物變化之規律,特別是向其反方麵轉化的前提和條件。”毛澤東接口說:“我們的目的很明確,和平、民主,不過這兩條和蔣介石的打算都相反,他要打內戰,搞獨裁,怎麼辦呢?沒有其他辦法,他願意談,我就談;他願意打,我就打。他願意邊談邊打,我就邊打邊談。反正我是延安來的客人,客隨主便。如果這次談判沒有其他結果,能夠揭露他的真麵目就是最好的結果。”
9月,毛澤東在重慶會見了張恨水,長談了兩個多小時,在談到小說創作時,毛澤東風趣地對張恨水說:“在湖南一師讀書時,有位綽號叫‘袁大胡子’(即國文教員袁吉六)的先生,曾嘲笑我的作文,是新聞記者的手筆,今天遇到了張先生,我可是小巫見大巫了喲。”張恨水謙遜道:“毛先生雄才大略,大筆如椽,我輩小說家,豈敢相比,真是慚愧。正如一些同道所批評的那樣,自己的小說脂粉氣太濃了些。”毛澤東道:“脂粉氣也未必有什麼不好,我看曹雪芹的脂粉氣比先生要濃得多,但《紅樓夢》不也一樣令我們歎為觀止嘛!我以為,文藝作品的好與壞,不能在題材上作統而言之,關鍵在於我們的作品,是否真實地反映了社會,刻畫了社會的人和社會的事,反映出社會的矛盾鬥爭。”張恨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1946年
2月,毛澤東在延安王家坪。在王家坪,毛澤東打量著兒子,滿意地笑了。他仔細詢問了岸英在蘇聯學習、戰鬥的情況,又問:“在蘇聯,你經常讀中國書嗎?”“經常。”岸英說,“能找到的我就找來讀。”“讀過什麼書?”“讀過《紅樓夢》、《水滸》,還有魯迅的作品。不過,《紅樓夢》裏的詩詞不大好懂。”“讀《紅樓夢》要掌握要點。”毛澤東隨口念道:“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附注]“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等句,見《紅樓夢》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判斷葫蘆案》。
1947年
10月,在瓦窯堡北邊大川行軍,閻長林說警衛員伍銀嶺會講《紅樓夢》。毛澤東聽了,猛然扭回頭,表現出極大興趣:“是嗎?小伍!《紅樓夢》你讀過幾遍?”伍銀嶺說:“看過一遍。”毛澤東笑著搖頭:“隻看過一遍,沒有發言權。”他將大手一伸,張開五指:“要講,起碼得看三五遍。”他環視左右,問:“還有誰看過《紅樓夢》?”大家都搖搖頭,毛澤東嘿了一聲:“不行喲!要看,你們都要看看《紅樓夢》。不讀《紅樓夢》,就不知道什麼是封建社會!”
據跟隨毛澤東的警衛排長閻長林回憶,在轉戰陝北的艱苦鬥爭的日子裏,毛澤東充分利用行軍打仗的間隙時間,在行軍路上學習。他對戰士們說:“你們的文化低,讀理論書有困難,可以先看小說,引起讀書興趣,文化提高後再慢慢讀理論書。小說的內容很豐富,有政治,有軍事,有文化,有生活,看小說不僅能夠增長知識,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而且也能夠提高分析和判斷的能力。”接著毛澤東就由《水滸傳》講到了《三國演義》和《紅樓夢》,什麼借東風、七擒孟獲、大觀園等,說得生動有趣。
[附注]“借東風”、“七擒孟獲”。都是羅貫中《三國演義》裏的故事。
燭光搖曳,在毛澤東那線條柔和的麵孔上閃耀。窯洞裏靜悄悄,偶爾響過翻書頁的沙沙聲。李銀橋端了新換的茶水,躡手躡腳走到桌旁,輕輕地、輕輕地放下杯。他眨眨眼,還是那本《紅樓夢》。
近十幾天,毛澤東每天下鄉搞調查。除重大戰役決策,日常工作全交給了周恩來。晚上回來使一屁股坐到辦公桌後再也不動。不錯,他寫了《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等指導全黨、全軍的方針性文章,但他也拿出極大精力去研讀《紅樓夢》,常常通宵達旦。
10月10日,毛澤東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起草《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指出:“在一切蔣介石統治區域,貪汙遍地,特務橫行,捐稅繁重,物價高漲,經濟破產,百業蕭條,征兵征糧,怨聲載道,這樣就使全國絕大多數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附注]“怨聲載道”,見‘紅樓夢》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賢寶釵小惠全大體》:“凡有些餘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時裏外怨聲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樣人家的大體?”
在陝北沙家店戰役後,毛澤東在和衛士李銀橋談地主剝削時,他說:“我家裏雇用過長工短工,我父親給他們雞蛋下飯吃。對於我,他不給蛋也不給肉。我家裏算富農吧。我知道一些小地主也是這樣……嗯,就是這樣,怕雇工不好好幹,自己還要省吃儉用。”李銀橋目瞪口呆。這些話與他政治課上聽來的可是完全不一樣啊!“所以,還是要看《紅樓夢》啊!那裏寫了貪官汙吏,寫了皇帝王爺,寫了大小地主和平民奴隸。大地主是從小地主裏冒出來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看了這本書就懂得了什麼是地主階級,什麼是封建社會。就會明白為什麼要推翻它!”
有一次,毛澤東問衛士李銀橋:“你讀過《紅樓夢》沒有?”李說:“沒有。”毛澤東說:“你作為一個中國人,既然有閱讀能力,不可不讀《紅樓夢》,不讀就不懂中國的封建社會。讀一遍也不行,最少看三遍,不看三遍沒有發言權。”
毛澤東和江青談及地主閨女嫁給30歲的村長時說:“林妹妹自然不會願意嫁給焦大,可是,怎麼辦呢?”江青說,可以宣布無效。毛澤東說:“簡單。……嫁給誰?嫁哪裏去?難道找個薛蟠式的人物,那更糟!”
12月25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在陝北米脂縣楊家溝召集的會議上作報告。他說,敵人“被一時的所謂勝利衝昏了頭腦。張家口被占領的當天下午,蔣介石即下令召集他的反動的國民大會,似乎他的反動統治從此可以安如泰山了。美國帝國主義分子也手舞足蹈,似乎他們將中國變為美國殖民地的狂妄計劃,從此可以毫無阻礙地實現了。”
[附注]“手舞足蹈”。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劉老老醉臥怡紅院》:“當下劉老老聽見這般音樂,且又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
1948年
4、5月,毛澤東在西柏坡,柯仲平提出回延安要求,說準備寫一部長詩,歌頌劉誌丹,歌頌他在井岡山影響下創造這個革命根據地。毛澤東鼓勵他回到陝甘寧邊區根據地去,並且告訴他:要了解一個根據地,非有十年八年的時間不可。人的一生,能寫出一部《紅樓夢》那樣的作品,就很不錯了。
又據王琳著《狂飆詩人柯仲平傳》:“毛澤東係在晉察冀邊區首府城南莊和柯仲平談話。他問柯仲平:‘你在這裏,是拉長工還是短工?’‘短工。’‘把短工拉完你到哪裏去?’‘到你住過13年的那個地方去,寫那個地方的革命。’‘應該說是12年半。’主席吸了一口煙,思索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要把西北鬥爭史寫出來……沒有十年、八年時間,是不能了解一個根據地的。嗐,一個人一生,能寫出一部《紅樓夢》那樣的作品也就很不錯了。’”
1949年
1月4日,人民解放軍“三大戰役”勝利後,國民黨為求得喘息之機,提出和談企圖以此來保持反革命力量。毛澤東揭露了這一秘密。在《評戰犯求和》一文中指出:“軍隊有確實的保障’——這是買辦地主階級的命根,雖然已被可惡的人民解放軍殲滅了幾百萬,但是現在還剩下一百幾十萬,務須‘保障’而且‘確實’。倘若‘保障’而不‘確實’,買辦地主階級就沒有了本錢,‘法統’還是要‘中斷’,國民黨匪幫還是要滅亡,一切大中小戰犯還是要被捉拿治罪。大觀園裏賈寶玉的命根是係在頸上的一塊石頭,國民黨的命根是它的軍隊,怎麼好說不‘保障’,或者雖有‘保障’而不‘確實’呢?”
2月16日,毛澤東在《國民黨反動派由“呼籲和平”變為呼籲戰爭》指出:“國民黨死硬派就是這樣倒黴的,他們堅決地反對人民,站在人民的頭上橫行霸道,因而把自己孤立在寶塔的尖頂上,而且至死也不悔悟。長江流域和南方的人民大眾,包括工人,農民,知識分子,城市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開明紳士,有良心的國民黨人,都請聽著:站在你們頭上橫行霸道的國民黨死硬派,沒有幾天活命的時間了,我們和你們是站在一個方麵的,一小撮死硬派不要幾天就會從寶塔尖上跌下去,一個人民的中國就要出現了。”
[附注]“橫行霸道”,見《紅樓夢》第九回《訓劣子李貴承申飭,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
12月,毛澤東在訪蘇赴莫斯科的列車上,和陪同前來的費德林談話。據費德林回憶說,當“火車放慢速度,快到秋明站。毛澤東望著窗外,突然驚呼:‘瞧,那邊石頭上有幾個中國字!’我朝窗外望去,隻見一塊石柱上刻著兩個大大的中國字:‘洞門’,它的意思是通道或通道的門,一般甩來標明山洞或峽穀的通道。‘看見了嗎?……它不像碑石,也不是建築師的手筆,你看是什麼?博士。’‘說不好,我沒有看清楚……也許是前來尋找野人參的中國人留下的暗號。西伯利亞的人參很出名呢。’我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怎麼會一直保留到現在?難道現在還有中國人到這塊來采人參嗎?’他問道。我沒法詳細回答他的問題。他的話裏似乎還有話。再說我又怎麼能知道石頭上幾個漢字的來曆呢?‘有意思,’毛澤東繼續說,‘石頭會說話呢。當年的勘察者早被人們忘掉,倒是石頭還在紀念他們。那很可能是第一批勘察家哩……你讀過中國的《紅樓夢》嗎,曹雪芹寫的。《紅樓夢》又叫《石頭記》。’這本書我當然不會不知道。它已經譯成俄文在莫斯科出版。至於小說的情節,那無關緊要,據我理解,當然毛澤東提起《石頭記》,隻是借題發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