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八) 一身正氣
次日子夜,南下的列車到達鄭平,一場雷陣雨已解去了車箱內的悶熱。從京城同車一路南來的這隊京城小將們,在大小‘頭頭’率領下爭先恐後地下了車。那個似總頭頭的快嘴姑娘十分禮貌地與許華道別,還說了聲:“後會有期,說不定我們那一天會串連到迷芒去的,希望我們是一條戰線上的戰友。”
鄭平是一省會城,又地處南北交通樞紐,大串連使這本來就擁擠雜亂的車站更加無章無序。進站口大鐵門剛一打開車,上車的人們推搡著、傾軋著、漫罵著甚至拳足相加著蜂擁而入。身體輕盈的紅衛兵小將粉粉翻越車窗,相互拉扯著鑽進了車箱。
去了一隊又來了一群,車箱裏才清晰了一會的空氣又混濁了,汗味、煙味、黴味外加北方人久食蔥、蒜、韭、薤(野蒜)、芫荽(香菜)的‘五辛’味填滿了空間。許母年邁體弱又從不食蒜,一陣惡心‘哇哇’地吐了起來。許華急忙伸著雙手,接了滿滿一捧嘔吐物,小心異異地擠過人群,潑入洗嗽池中。陸嫻婷輕捶著許母後背,擦去了她還掛在嘴角上的唾液。白小燕也從包中取出一瓶水遞給了許母。才上了車擠在對鋪上的紅衛兵,也為這‘一家人’的深情和孝心而感動,扶著許母安躺在讓出的鋪位上。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白小燕心情很沉痛,尤其是剛才許華、陸嫻婷如此孝順許母的一幕更令她心酸。她悔恨自己‘有眼無珠’,本來盡孝眼前的慈祥老人應該是她,而她卻丟棄了,換來的卻是一生的痛。一股親情湧起,她起身挪動有些艱難的身子,坐在許母身旁,輕輕按摩著許母的胸口,哽咽著說:“讓我再喊妳一聲媽吧。媽!”說著就伏在許母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孩子,別哭。妳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千萬要珍惜身子。”許母摸摸她那日顯隆起的肚子:“……這個小生命……咋辦?”
“我不……想要了。”
“可孩子無辜。”
“我……”白小燕哭得更厲害了。
“朱老師不是說可以送妳去海城青藝學習麼?妳就住在媽的家,做媽的女兒!”
“媽……媽!”
“這小生命麼,妳回去跟妳爹娘好好商量商量。”許母又歎聲說:“媽的身邊真想有個小囡。”
許華和陸嫻婷聽了她倆的對話,也十分傷感。陸嫻婷摟著白小燕說:“小燕妺妺,聽媽的話,孩子無罪,生下來我們一起扶養。孩子叫他(她)……姓許!”
對人生已近絕望的白小燕,從許母和陸嫻婷的話語中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許華,從他的眼神中也似乎得到了允諾,她微微點點頭,也似乎默認了。
到達迷芒已是清晨,列車內外的人們又是一陣燥動。等候在站台上的卜民定和司機小於見許華一家在幾個小青年攙扶著下了車,忙迎了過去,接過行李。卜盯著許華的臉端詳了好一會:“嗬嗬!原樣的許華又回來了。許伯母妳也辛苦了。車等在門口,走吧。”
許華看見了站在一側的白清,牽著白小燕的手走了過去,父女見麵似乎全無往日的親情。白小燕愧疚地喊了聲:“爸,我……”話未了,已成淚人。
白清低吼了一聲:“我……沒妳這個女兒!”
聽到喊叫,許母走了過去:“你是小燕的爹?……先別生氣,小燕可是我的幹女兒,有話回去再說,過兩天我會來看她的。”轉身喊來了司機,叫小於先送他父女倆回家。
早上七時是來往車輛的空隙檔,該到的到了,該走的走了,站台上空空的,幾個車站員工打掃著滿地的垃圾。許華用行李擺好一個能靠背的座位,安置母親坐了,就向卜問起局裏的情況。
卜說:“一言難盡,都亂了套了。來了幾個‘革命者’說氣象局是迷芒市‘文道’中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笵。”
“‘文道?’--新名詞,從未聽說過,簡直是胡扯!也許還有什麼‘武道’吧?”
“你算說對了。這些‘革命者’說市公檢法是‘武道’中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代表。任方東局長也被批鬥了。”
“邱傑局長呢?”
“被他們氣病了,住進了醫院。”
“這些‘革命者’是誰?”
“從省城立江大學下來了幾個什麼總部的頭頭,串連了市職高、農校的紅衛兵,拉起了‘迷芒市紅衛兵總部’,派出了二個支部,分別進駐了市公安局和氣象局。來局裏的支部領頭者,雙姓歐陽。……”正說著小於送罷白家父女,喊著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