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不能活。
在信中,他霸道而親昵地稱呼她寶貝、妞妞、傻丫頭、親親、宋兒、虞山小宋等,叫法多達70餘種;稱自己則是小瘌痢頭、黃天霸、希特勒、和尚、哺乳類脊椎動物之一、常山趙子龍等。十分的稀奇古怪。
不置可否,愛使人瘋癲。相思像滕樹一樣充滿活力,牢牢纏著這位詩人的心,內向的朱生豪,借助紙筆的舞台,發瘋一樣地向宋清如表達著對她的熱愛。因為有宋清如在,文人的世界沒那麼糟糕,內心也不再脆弱,他寫信告訴她:風和日暖,令人永遠活下去。
世上一切算得什麼,
隻要有你。
我是,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宋清如也被這份真情所打動,滿懷深情填寫一首《蝶戀花》:愁到舊時分手處,一桁秋風,簾幙無重數。夢散香消誰共語,心期便恐常相負。
落盡千紅啼杜宇,
樓外鸚哥,猶作當年語。
一自姮娥天上去,
人間到處瀟瀟雨。
除了談情說愛,他們也在信中議論詩文、交流作品。宋清如上學較晚,順其自然認了朱生豪做老師。每逢遇到不懂的難題,總要討教一二。
原本,宋清如對朱生豪這樣的人,也是心有歡喜的。隻是她的性格相對沉穩,一直都是默默地欣賞,寫給朱生豪的回信,也不大常表露心跡。於是,兩個人的戀情,始終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1936年,宋清如畢業,分配到湖州民德女中執教。在上海,朱生豪也挖掘到新天地。他自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尋得靈魂的光明,遂全身心地投入對莎翁劇作的翻譯工作。
宋清如為這份文化豪情所感動,熱情地答應幫他校對謄抄譯稿,從此,譯莎成為兩人共同的人生大事。
隻是這樣美好的歲月,卻為日寇的侵略所毀。朱生豪搜集的各種莎劇版本盡毀於戰火,拚盡全力,隻保留一套牛津版全集和幾本譯稿。
短暫躲避,為了工作,朱生豪再度回到上海,而宋清如則遠離故土,輾轉重慶、成都等地教書謀生,天各一方的兩人,仍靠書信聯絡感情。
分離的創作刺激詩人的情感,朱生豪寫出了堪稱天下第一美的情書,而宋清如則自然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以下,選一首,聊作欣賞: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朱生豪情書》我愛宋清如,風流天下聞;紅顏不愛酒,秀頰易生氛。
冷雨孤山路,淒風蘇小墳;香車安可即,徒此挹清芬。
我愛宋清如,詩名天下聞;無心談戀愛,埋首寫論文。
夜怕賊來又,曉嫌信到頻;憐餘魂夢阻,旦暮仰孤芳我愛宋清如,溫柔我獨雲;三生應存約,一笑憶前盟。
莫道緣逢偶,信到夢有痕;寸心懷夙好,常藝瓣香芬。
朱生豪不僅在詩歌創作上,給予宋清如很多指導和幫助,更在精神和人生道路上給予對方無盡的關懷。比如,在一封信中,朱生豪就曾勸誡當時還在讀書的宋清如停學一年,作一次遠程旅行。
可以說,他的眼光是獨具前瞻性和創造性的。
他還對宋清如說:“卿似秋風,儂似蕭蕭葉。”可見這個浪漫的詩人,內心是幽默且靈動的,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將莎翁劇作翻譯得淋漓生動。
隨著時光的流逝,兩人感情日漸深厚。朱生豪曾提議結婚,不料卻被宋清如直言拒絕。她熱衷自由,對婚姻充滿抵觸——這大概與年少時的那樁退掉的姻緣有關。
被拒絕的朱生豪,內心自然是哀傷的,但他絲毫沒有責備這樣的宋清如。相反,他無比體諒她的難處,他說:“她是個太善良的人,對誰都那麼顧恤體貼;她也是個太老實的人,她說的話都沒有半分虛偽。”詩人天生敏感多愁的個性,令他不敢繼續堅持追求這樣完美的女性,說到底,他心是自卑的。
一直到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生活再一次舉步維艱水深火熱,他們才在旁人的提議下,匆匆完成了婚禮。那一年,宋清如31歲,朱生豪30歲。他們的婚禮簡單至極,隻有一代詞宗夏承燾題寫的八字對聯:“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才女宋清如,洗手做羹湯
一個才女嫁了人,總是可惜的。不管單身的時候,你有多耀眼。結婚以後,就必須要為家庭做出犧牲。像宋清如這樣的才女,也得為生活,洗手做羹湯。
婚後,朱生豪繼續忙於他的譯莎事業,生活的重擔自然落到宋清如的肩膀。幫工做衣,洗衣做飯,才女宋清如搖身一變,化作少婦宋清如。
而宋清如也樂享這樣的安排,她笑著形容,“他譯莎,我燒飯”。
1943年初,兩人回到嘉興老家。盡管生活拮據,宋清如卻總能用簡單的食物,製造出一團祥和的家庭氛圍。
這一年的春節,宋清如獨自回娘家過年。朱生豪留在家中,日日殷切盼望妻子的回歸。南方的冬天,空氣濕冷,沒有妻子陪在身旁,才子不免有些落寞。
一日,天空竟下起蒙蒙小雨,霧氣中後園的一片梅花好似籠罩仙境中,優美的景色觸動了詩人的心思,朱生豪推開房門,走到梅花樹下,輕輕地拾撿起地上的花瓣。拿在手裏細細地端詳,感慨著這些落紅可真美,忽而,他很想要收集很多,送給像這花朵一樣嬌豔的宋清如。
分離的日子裏,相思最宜人,除了拾撿花瓣,他當然也寫了許多優美的詩句:昨夜一夜我都在聽著雨聲中度過,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裏做夢,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裏失眠,
那也是何等有味。
可是這雨好像永遠下不住似的,
夜也好像永遠過不完似的,
一滴一滴掉在我的靈魂上
……
雨天,雨聲,一起失眠,又一起做夢。能和心愛的人做這些,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很美好。
可惜,這樣的夢,竟是不長久的。因為長期的工作勞累,再加上生活補給有限,詩人的心思非常憂鬱,朱生豪很快就病倒了。
低熱、無力、胸悶,折磨著他的身體,也不斷摧殘著他的意誌。可是他決心要把莎翁的劇作全部翻譯出來,滅滅日本人的威風,讓全世界看到,中國也有能翻譯莎翁劇作的人!
於是,他沒有停止奮鬥,以衰弱的身體繼續著自己的夢想。1944年12月26日,因積勞成疾,朱生豪不幸去世,年僅32歲。
臨終前,他用虛弱的聲音喃喃地說:“清如,我要去了。”那人世最後的一眼,不用他真的說出口,同樣年輕的宋清如,已經知曉未來她身上擔負著怎樣的重任。
朱生豪生前共譯莎劇三十一部半,還剩五部半沒有完成。等待宋清如的,是一堆待翻譯的莎劇遺稿,和一段孤兒寡母的風雨生涯。
愛人早逝,宋清如的內心是痛苦的,她仍寫文字,紀念丈夫的離去。
你的死亡,帶走了我的快樂,也帶走了我的悲哀。
人間哪有比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由病痛而致絕命時那樣更慘痛的事!
痛苦撕毀了我的靈魂,煎幹了我的眼淚。
活著的不再是我自己,隻似燒殘了的灰燼,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漣。
話雖這樣說,但一個人有了使命,便有活下去的勇氣。
1945年秋,宋清如重返教壇,先後在常熟、嘉興中學任教。忙完工作之後,她第一時間掛礙的,就是丈夫的翻譯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