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妾不離·君不棄(1)(2 / 2)

這個時候,霍仲亨分明應該正在北平出席重要會議,參與內閣即將決議通過的和談草案,確定南北和談條件,達成對廢督後南北地方軍隊的統一整編意見。然而誰能想到,他卻無聲無息出現在千裏之外,在政局最微妙的時候抽身離開。

“我此次回來,務必保密,你那些電文我不回,便是為免被監聽去了行蹤。”霍仲亨接過子謙手上的熱毛巾捂了捂臉,先前憔悴倦色略顯好些,濃眉下的一雙眼又恢複了銳利神采,“待明日議會通過了和談決議,再讓外間得知我南下,也不至動搖人心。”

淩晨四點的書房裏燈光大亮,窗外卻還是一片濃黑夜色。燈下沙發上各坐著霍仲亨、薛晉銘與子謙,三人臉上都壓著沉沉憂色。南北和談已到了最緊要的關口,對於南方大總統的病況,各方也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方麵兩邊皆全力掃除最後的障礙,力求盡快啟動和談,能早一日是一日;另一方麵,假使大總統當真挨不到那一天,接下來的繼任者便是和談關鍵。

“大總統已秘密委任總參謀長為代執政,算是給了接班傳位的名分,接不接得過手尚且難說。此人雖擁戴統一,卻抱著一套硬搬英美的念頭,提的是聯省自治那一套。這套東西很得地方歡心,但以中國的實情,必然是要鬧出亂子……他一心聯合我之力,壓製陳久善,我的條件便是放棄聯省自治,要他全力擁戴南北商定的新憲。”

“這樣一來,你與他也有了分歧,隻怕他也會對你另生忌憚之心。大總統遲遲未肯放權給他,不是沒有道理。”薛晉銘長歎一聲,“可若不是他來接任,便要輪到陳久善頭上,那豈不更糟。”

霍仲亨苦笑,“怕什麼糟,這一盤棋反正早已糟透了。”聽他說出這等話,才真叫薛晉銘與子謙暗暗一驚。竟連霍仲亨都對時局失望至此,作頹然之歎,豈不令人涼透肺腑。

“父親為何這樣說?”子謙率先忍耐不住,脫口反問他。“這不是你該問的。”霍仲亨冷冷掃了他一眼,將他餘下話語都迫了回去。

緘默在旁的薛晉銘卻驀地笑了。笑在眉梢,澀在眼底。

“從廢黜帝製,建立共和,到複辟、內戰、和談……中國從隻有一個皇帝,到沒有皇帝,再到許多個土皇帝,鬧了許多年的民主共和,反倒越走越偏,越走越窄。想要正正經經做事的人,處處碰壁;靠槍杆子和銀元,反倒橫行天下!起初我以為隻是自己錯了,便棄仕從商,改投實業。如今看來,或許不是哪一個人做錯,而是全都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

霍仲亨默然聽著他的話,眼裏有深深無奈和洞悉。二人都清楚對方心中所思,這也正是自己長久的困頓疑惑,卻誰也解答不了對方的困局。薛晉銘一雙幽深鳳眼,也落在霍仲亨臉上,落在他兩鬢早生的華發——可知是多少日夜操勞的煎熬。眼前這人,是權傾一時的大軍閥,是熱血報國的真男兒,終究也隻是為國為家操持半生的尋常人。若從一開始,所有人走上的便是一條歧途,縱有蓋世拔山之力,又當奈何。

英雄意,家國誌,若落得終歸寄浮雲,又讓人情何以堪。令人窒息的沉寂裏,子謙的語聲如清流如截鐵,“就算曾經走了歧路,隻要人在國在,總有一日走得回正道,總有人會不惜粉身碎骨走下去。”半身籠在燈光下的霍仲亨抬起眼來,凝視眼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這是與自己有著相同血脈姓氏的人,是他畢生希望之所寄。他鐵鑄似的神情裏,驀然有了暖,罕有地露出讚許微笑。子謙卻紅了臉,抿唇不再言語。

霍仲亨溫和地看著他,“剛才你欲言又止,想問什麼?”子謙遲疑片刻,審慎地問“:我是詫異……父親為何擔心你的電文會被人監聽。”霍仲亨一笑,“怎麼不會,我的、總理的、佟岑勳的……都有耳目在監聽監看。

日前老佟身邊才逮出一個日本間諜,潛伏府裏做了四年幫傭,整四年才給逮到,當場還咬毒自盡了。老佟為這事暴跳如雷,將屍首斷頭示眾,至今人頭還掛在大帥府外。”

薛晉銘聽得變了臉色,子謙也覺背脊發涼,下意識望向門外,“這府裏的人總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