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人北望·雁南歸(2)(2 / 2)

等候在碼頭的黑色車隊一早摘去了車牌,隨行侍從皆著便服,饒是如此仍被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尾隨發現。戴了麵紗的霍夫人,身在仆從簇擁之中,遠遠看去依然醒目。她被仆從攙扶走出舷梯,身形更加清瘦,步履間顯得憔悴。有眼尖的記者驟然發現,陪伴在霍夫人身旁的友人竟是薛四公子,旋即相機哢嚓,拍下了薛四公子攙扶她上車的一幕。隻見前後各兩部車子開道護衛,霍夫人與薛四公子同乘中間一部車揚塵而去……翌日報章鋪天蓋地俱是這曖昧香豔的消息。

終究還是回來了。五月熏風拂暖,車子飛馳在傍山臨海的路上,昔日熟悉景致一一掠過眼前。

薛晉銘凝望車窗外,一時有些恍惚。入目綠蔭蔥蘢,各色繁花開滿山壁道旁,一路上烈烈奪目的木棉樹,仿佛團團火焰綻在枝頭。此間的木棉比南國開得要遲,每當看見南國的木棉,他總想起她……身旁念卿已沉沉睡著,疲憊地靠了椅背,蒼白臉頰透出病後潮紅。蜿蜒道路盤山而上,直抵山頂,那臨海而築的豪宅隱現於綠蔭之間,屋頂白石雕花已隱約可見。那便是傳聞中的“茗穀”——當年大督軍霍仲亨一擲千金,買下海濱半山風景絕倫之處,聘請名師張孝華設計修築了此處別墅,送給新婚夫人作為結婚禮物。

“到家了。”念卿不知什麼時候已醒來,轉頭對他柔柔地笑,“晉銘,這裏便是我家。”

薛晉銘扶她下來,她欣喜地指給他看那一叢叢雪團似的白茶花,喃喃道,“我以為今年花期已過,再也見不著這些花開了……”

他扶著她臂膀的手,驀然一緊,脫口道:“胡說。”她淡淡一笑,仰首深嗅風中芬芳,“仲亨給這裏取名茗穀,穀,有歸隱林泉之寄寓。”“茗,則取自白茶花的別名玉茗。”他接過她的話,微微笑道,“我也愛這花,還曾想,日後我若能有一個女兒,便也取玉茗為名。”他與她四目相對,各自眼中笑意深淺,浮沉心緒卻無痕可尋。白茶花期已將盡,瑩白細碎的花瓣隨風吹落,揚揚灑灑,鋪散在門前一小段青石階上,風裏芬芳遠送,遠處木棉搖曳一樹紅焰,天際流雲無聲。

侍從仆傭遠遠迎出門來,從大門一直站到台階下。“媽媽——”脆嫩的童聲驟然傳來,念卿一震,抬頭看向大門,忙叫人近前攔住。然而冷不丁側麵圍欄上,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突然翻上牆頭,手舞足蹈地就要撲向念卿。

女仆驚慌的叫聲隨之響起,“霖霖小姐,快下來!”“攔住她!”念卿的驚叫聲裏,薛晉銘箭步上去,捉住那紅衣小女孩的胳膊,如拎一隻張牙舞爪的野貓,在她稚嫩憤怒的尖叫聲裏,將她從那一人多高的牆頭拎下。

“壞人!壞人!”霖霖發辮鬆脫,長發亂如蓬草,身上臉上都蹭滿牆上灰泥。

薛晉銘剛要鬆手放她到地麵,她扭頭一口咬在他手背,手裏拿著個小小的木削手槍不由分說照他打去。左右仆傭慌忙上前幫忙,左一個大小姐,右一個小祖宗的央告,可霖霖咬住薛晉銘的手背就是不鬆口。驀聽得夫人喚了聲“霖霖”,餘下的聲音卻被一陣咳嗽掩蓋。霖霖一呆,抬眼見到母親被人扶著,拿手絹掩了口,隻是咳,咳得像要喘不過氣來。

“媽媽!”霖霖終於鬆開薛晉銘的手,無視那滲出血絲的細小牙印,隻顧掙紮著撲向念卿。念卿慌忙退後數步,冷下臉來,弱聲道:“說過不許爬樹翻牆,為什麼又不乖?”

霖霖大聲委屈道:“是夏姐姐不許霖霖來,霖霖有乖的!”念卿看向她身後,這才發現一直陪著霖霖的並不是保姆萍姐,而是四蓮。

四蓮一身白衫藍裙,發辮剪短,俏皮地束起,額前略微燙了一點卷發,整個兒便煥然一新,渾然脫去了小城姑娘的拘謹,儼然一個文靜清秀的新式女學生。見霍夫人這樣看她,四蓮早已羞紅了臉,低頭怯怯喚一聲,“夫人。”

念卿微笑點頭,卻顧不上同她問候,霖霖已不高興地鬧起來,扭著身子定要撲向母親身邊。看著她急出汗的小臉,念卿心頭一酸,眼眶也微微紅了。薛晉銘看她麵有不忍,唯恐她一時心軟去抱孩子,忙一手攬了她,示意四蓮抱走霖霖。四蓮方一挨到霖霖,小姑娘就惱怒起來,張口作勢又要咬人。念卿將臉色一沉,對霖霖硬聲說:“你不乖,這個髒樣子還咬人,媽媽不想抱你!”

聽得她這樣說,霖霖呆了,摸摸自己一臉泥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漸漸浮上淚水。四蓮俯身來抱她,她將腳一跺,扭頭轉身就跑,一溜煙跑進大門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