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沒有家了(1 / 1)

蘇許安將男孩帶回家,得知男孩名叫林安。

林安家中本還有兩個姐姐,早年家中收成不好,姐姐賣歸賣,嫁歸嫁,也是被當做物件發賣了出去。

母親跟著父親蹉跎多年,病灶一日突發,來勢洶洶,沒多久就離世了。

離世後,不到一年,父親便娶了續弦。後母剛入門,對林安待若親子,就在去年,後母懷孕生下幼弟,從此家中地位瞬間翻身。家中本就貧寒些,多一個幼弟,林安的衣食便要壓一壓。

一開始父親還對林安多些愧疚和疼惜,日子一久,長子的忍讓變為應當。在林安身上縮減下的銀錢全投在了年幼的弟弟身上,即使後母當著父親的麵責罵林安,父親也不會吱聲了。

是了,家中開支時常還要依仗後母的娘家接濟,父親怎麼會為他一個無母的孤子說話。

幼弟未出世之前,長子是家中的寶,如今後母有了幼弟,長子便是多餘的那根草芥。

林安總想著,為了父親也好,為了這個母親曾嘔心瀝血維持著的家也罷,他可以妥協、忍讓。他多做些事情,多受些責罵,但再如何說,總歸是一家人,總有這多年的情分在。

若非昨日後母指使他去買南門攤口的杏花酥,偏偏因著這突如其來的雨,鋪子關門的早,他不會早早回家,聽見後母要賣他去做孌童。

父親是怎麼說的來著?

父親啞了幾瞬,說:“非要賣安兒嗎?”

後母叉著腰,向父親細數生子後家中的花銷如何之大,兩個孩子家裏如何養不起,說著說著竟多了幾分怨恨和哭腔。

“我當初就不該嫁到你們家來,要不是我爹說你為人憨厚老實,有過妻子,更懂疼愛妻兒些,我怎麼會來做續弦!世人皆知後母難做,我無子之時,還要時時巴結著你那大兒子,在家中如履薄冰,你每日回家吃完飯就歇了,可曾問過我的不易?”

父親囁喏幾聲,“可家中從未虧待過你,更別說如今還有寧兒,怎麼就要賣掉安兒?”

後母氣勢更漲,“沒虧待過我?你可知你每日拿回家中那幾貫錢堪堪維持家中生計,你可知去買菜是幾文錢,買一二兩肉又是幾文錢?我未出嫁時家中日日備著吃食,雖家中也不富裕,但普通酒樓的糕點也是吃得起的。自嫁給你,你為我買過幾次?沒有!就連我如今吃的杏花酥也是南門攤口的便宜貨,甚至還是家中偶有盈餘才有的“稀罕物”!”語氣愈加尖利。

“沒虧待我?好,好,好!”後母似乎氣急,要將這幾年來的苦水一吐而快,“你去問問,哪家的孕婦八月之際還要下田勞作?哪家的夫人月子還未出,就要繡帕子補貼家中?”

“我未曾想……”父親沒想到一貫溫順的後母今日如此大動肝火,欲要辯解。

“你未曾想嗎?”後母開始哭,聲音更大,“你未曾想怎麼會讓我伸手向娘家要錢補貼自家?你未曾想我當年嫁你帶來的嫁妝去哪了你不知道嗎?”

他的父親不說話了。

許安站在門後,心中想,母親在世的時候也是如此,他那時還小,經常看母親燈下繡帕子,繡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母親從未給父親抱怨,甚至也從未給他說這些年的不易。母親就這麼生生困在家中蹉跎至死。

母親沒有過怨懟嗎?

母親後悔過嗎?

她總是歎息,轉而又溫溫柔柔對林安說, 你的父親在外更是不易,我們要為他分擔些。家就是這樣幾個人撐起來的。

“你隻知道林安要上學堂了,你可知學堂學費要幾許,你可知還要給老師送禮,我們家哪來的錢?”

“寧兒剛出生時,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還是我問娘家堂姐借來的,你可曾想過我?可曾想過我受到的白眼?”

“寧兒難道不吃不喝不活來供你們林家長子嗎?我的寧兒為何要受這等苦!”

……

父親徹底低了身,愧疚和指責要將他壓斷腰。

這個亡妻故去幾載、至今被貧寒磋磨的男人,頭發花白,已然有了老態。

林安站在門後隻覺得身心俱涼,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般。他知道家中清貧,也時常幫著家中務田,砍柴撿藥材去賣,從而補貼家用。他以為他們四個會將家撐起來的。

他以為自己會衝進去,站在父親麵前,告訴後母:他可以的,他林安不是無用的,他可以為家中出力,他怎樣做都可以,但不要趕他出去。

但他開不了口。他知道後母說的都是事實,他要沒有家了。

院中靜默了半晌,父親蹲下身捂住臉,嗓音泛著啞:“……安兒怎麼能去做孌童,我怎麼對得起他母親……”

後母或許多少帶了心虛,哭過後聲音軟了下來,“我也舍不得安兒,但我們家實在是沒錢了,安兒有出息,困在我們家,我們也給不了他什麼。我問過了,有些做孌童的男童得了主子賞識,會被帶在身邊享受榮華富貴的,說不準還會送去上學堂,我們過不上的日子讓安兒去過也好……”

“他們給你多少錢。”

林安想,父親也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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