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失眠(3 / 3)

終於地,她哭了起來,將近二十年沒有再落下過的眼淚,就仿佛積湧了滿滿的容器,怎麼堵也堵不住了,在哭泣中,她的部分意識恢複了,她開始接上清冽的自來水,放在爐子上。然後,她打開冰箱,抽噎著拿出雞蛋來煮。

盡管雙眼通紅,淚痕斑斑,奇妙的是,符拉拉的臉上,卻依然充滿著意誌堅定的表情。

一個月後的某個晚上,十點多鍾,陝西榆林,做了一天小工的劉塞林,搖搖晃晃地從一家洗浴中心裏走了出來,他還隻是初級員工,隻能做些簡單的搓澡捶腿的活兒。但師傅說了,半年後,他就可以當技師了,捏腳、按摩,以後,還有可能學針灸呢。

他喜歡上了這條街一個做沙縣小吃生意的女孩子,和他一樣,她也來自南方。她大他一歲,還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弟弟。

每天隻要沒事,他都會去她那裏坐坐。女孩子小小的店裏,放著一台電視機。他們在一起從沒有講過父母,倒是那個小弟弟,有次告訴劉塞林,父親很多年前就死了,母親前年改嫁後,就一直是姐姐帶著他生活。

劉塞林有時候會買點臘肉什麼的,拿去給弟弟吃。

這個近年來靠煤炭發起來的陝北小城,有著無盡的喧嘩和浮躁,短短一條街,有無數的小酒吧和女子服裝店。劉塞林卻偏偏在這裏找到了他一直渴望的安詳和平靜,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幻聽,神奇般地消失了。從他用刀刺向邵飛的那一刻起,耳語先生,就好像突然看清了他們之間永遠不可到達的距離似的,從他的身邊,刷地,消失了、不告而別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一次也沒有。有時候,劉塞林會習慣性地起耳朵,心揪起來,暗暗等待著那熟悉、尖細、若有若無的聲音,可是它再也沒有在他的身邊出現過了。

雖然麵龐依然青春,可劉塞林的關節、腰、腿,卻會有老年人那樣隱隱的疼痛。失去了和耳語先生的交流,他覺得自己泯於眾人,成了一個普通的、失去了特異功能的,再也無法和另一個奇異世界有聯係的男孩。

但畢竟,他和很多人還有不同。他的經曆,注定了他內心的不平凡。

他把自己想象成身負命案的俠客,一輩子藏身在無人知道的角落。也許過幾年,就會和那淳樸的做沙縣小吃的福建女子結婚成家,他們同為天涯淪落人,總有同病相憐的時候。他們會過上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誰也不知道他有怎樣的過去,而且誰也不會知道,其實他隻要願意,就能繼承他母親的大筆財產。

可是此刻,他覺得自己能離開曾經熟知的一切,就是一種解脫。他發現隻有遠離,才能讓他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這座西北小城,到了晚上,煙霧遮蔽著群星,從舊體育館肮髒的玻璃表麵反射過來的激光柱,掠過郊外天空的無雷閃電,還有仿佛染上了肝炎的月亮,彙聚成了特有的城市之光。這裏比起他曾沉迷的遊戲,更像是夢幻世界。他拖著疲憊身子,回到員工宿舍之前,總是會比當地人更忍不住地流連忘返。

女孩不在店裏,也許去隔壁串門了,也許是去不遠的水龍頭處洗衣服了。吃飯時間早已過去,弟弟坐在掛在小店窗戶前的電視機前,在看電視。

劉塞林進去時,正看到一則新聞,說北京某外語培訓中心失蹤的男生已經找到了。

畫麵上,那個帥氣的皮膚黑黑的男孩子,對著鏡頭,不好意思地笑著。緊緊摟著他肩膀,腰肢,將他裹挾在懷裏的,是一對中年男女。他們是他的父母吧?

他們熱淚盈眶,喜極而泣,就好像找到了這一輩子都沒有想到能到手的幸福。

劉塞林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看起來,世界一切都還正常,有人離家在外,就有人積極尋親。父母,總是通過孩子的表麵價值來顯示對對方的信心的,現在好了,他們找到了兒子,就可以繼續拒絕探究他表麵文章下隱藏的所有秘密了。

他想,他從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的父母,也許他們彼此之間也根本不了解。他們三個人,正是利用這份不了解,才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包裹得嚴嚴實實。

可這又有什麼錯呢,如果你愛一個人,如果你懂得家人之間的那種幽怨是何等滋味的話,也許,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夜深了,天特別的黑,小男孩打了一個哈欠,換了頻道。一個女人突然爆發出一串笑聲,那聲音卡在了這出尋親節目的結尾,恰到好處地結束了窒悶而緊張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