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不幹?”符拉拉沒好氣地問著站在她眼前、比她高兩個頭的小夥子,“愛幹就幹,不愛幹就滾人。”
她在公司就是這麼說話,上至副總經理,下至按摩的技師,或是保安。聽我的,就在這裏留下來,有錢拿,有飯吃,年終還能有獎金。不聽,或是想造次,滾吧。哪裏有那麼多廢話可說呢。這裏是私人公司,打拚十二年,我出的錢,一沒貸款,二沒欠賬,做個主,居然還有人要反對?
有天理沒有?
符拉拉罵完了人,氣咻咻地一頭鑽進她的辦公室,鞋子一脫,兩腳伸上了大辦公桌。“媽的。”她餘氣未消,一個毛頭小子,伺候客人不得力,還來跟她講理——哼,想幹什麼,要我理解你?
我連兒子都沒有心情理解,理解你們這些個敗家子!
在深圳,符拉拉好歹也是個舉足輕重的款婆,特別是隨著近年來人們對健康和中醫的重視,她的養生館越辦越火。
二十年前,她從東北來到深圳,最開始隻是開間小小的美容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一步都仿佛是浴火重生。
多少當年一起開始創業的人,死在了半路上,或是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她能屹立不倒,而且越做越大,總有她的原因吧。
唯一麻煩的,是兒子。
離婚都不算什麼麻煩,在這個鬼地方,離婚真的沒人當回事。
老公是做建材的。他們一開始就各幹各的,經濟上並沒有什麼交集。反倒是他這些年起起落落,東一榔頭,西一鋤頭,又去搞房地產,又做酒店,情況漸漸還不如她——前段時間,甚至著老臉,求她借給他千把萬。
當然,被她毫不客氣地罵走了:你算老幾?傻貨!罵你怎的了?老娘我本來也沒想罵你,誰叫你找上門來!
奇怪的是,她罵了他,卻並沒有感到有多麼快活——是的,她符拉拉從來不說快樂,隻說快活。快樂算什麼,哪裏有快活來得逼真自然,快樂是偽君子,快活才是真要命。她想她之所以不大快活,可能是因為已經完全不在乎那個傻貨了。
剛離婚的那兩年,不是這樣。她恨啊,依她這麼剛烈的性格,沒有提刀去將那傻貨的家夥剁了,已是忍到無法再忍。傻貨在外麵嫖,回來將病傳染給了她。她去醫院,醫生嘎嘣脆地教唆她:“去,回去把你老公的家夥給剁了!”
她當然想剁啊,可那傻貨,自知理虧,不知道藏到哪個小婊子家裏去了。他包養了四五個女人,還要在外麵和妓女風流。符拉拉隻好當他是坨屎,恨自己怎麼會看上這麼個臭男人。離婚,媽的離婚。兒子的撫養費,你給我一次付清,從此一刀兩斷,誰也不再認識誰。見兒子?你還想見兒子,你就不怕你把他教壞嘍?
傻貨這會兒不傻了,堅決不肯一次付清,理由是兒子也有他的一半,他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至少,錢不付清,兒子每月來一次,他總能見一麵不是?
符拉拉說:“打什麼如意算盤呢!好了,不要你一分錢,給我滾人!”
女人要活得頂天立地、理直氣壯,隻能靠經濟說話。這話成了符拉拉的至理名言。
婦聯常組織女企業家們開座談會,有時候還去學校,給年輕的女大學生們講講自己的奮鬥經曆。符拉拉每次都以這句話做開場白:“要有錢啊,同學們,咱們女人,有錢才是硬道理,其他的什麼感情、婚姻、地久天長、兒女情長,狗屁都不是!”
她揮舞著胖胖的手掌,做著堅決貫徹的手勢。胖臉上表情凝重,充滿了急切的希望、一心一意為她人著想的焦慮。
可是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對這話完全無法感同身受,也不認同。怎麼這麼庸俗呢,怎麼這麼沒有人情味呢,怎麼聽上去有點悍婦的感覺呢?難道,賺了那麼多錢,經曆了那麼多風風雨雨,最後的下場竟是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眼淚了?
那還是女人嗎?
如果經濟獨立,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的話,我說姐妹們,你們真的願意嗎?
不,不願意。沒有幾個女孩子真能認同符拉拉。不行,她太沒說服力了,她不美好,也不相信美好的世界。她隻宣揚金錢萬能,甚至為此放棄女人理應追求的東西。
婦聯的同誌,也感覺到了什麼。她們將這些女企業家請進校園,可不是為了讓女同學們變成激進的女權主義者,我們要真善忍,啊,不不不,真善美。女人嘛,感情的動物,哪裏真的離得開男人呢。
而且你想啊,要是女同學們都隻信奉賺錢有理、戀愛無恥的話,那麼多青春年華的男生們,還不鬧事啊?
不,我們要維護穩定,講求和諧。我們要尊重千百年來人類美好感情的結晶。雖然有錢很重要,對,符總,你說得沒錯,我們呢,年齡越大,也就越是明白錢才是好東西、才能陪你白頭到老。可是她們還年輕,她們還要經曆一些風雨,還要吃一些虧,還需要在情感的路上鍛煉鍛煉、嚐點痛苦,還是讓她們去摸爬滾打一番吧。等下次,咱們能不能這樣開頭:同學們,在你們如花似玉、青春驕人的年歲,能不能在享受愛情、鮮花、友情之餘,對自己的人生做一點理智的規劃?
這樣講為什麼好聽呢?因為比較柔軟,更春風化雨,更容易深入人心。而且,你一開始便將自己內心柔美的那一麵展示在了這些女孩子麵前,這就讓她們能有一個比較高的認同度。
符拉拉把這句話寫下來,再下一次進校園,她坐在主席台上,對著話筒咳嗽了兩聲後,說:“同學們,在你們如花似玉、青春驕人的歲月,是否想到過,有錢才是硬道理,其他的什麼感情、婚姻、地久天長、兒女情長,狗屁都不是!”
她還是說錯了,還是情不自禁了,還是忍不住要掏心挖肺了。婦聯的同誌寬容地笑了,笑容感染了場下的女同學們,大家看著符拉拉,一起發出了原諒的、同情的笑聲。
說老實話,符拉拉看不上那些年紀輕輕的小妖精們。她們懂什麼啊,吃苦頭的日子還在後麵呢。別看現在蹦得歡,小心日後拉清單。
總有一天,那些小妖精們,會明白她話裏的真正含義。她們會點著頭,心有戚戚地說:“當初我早幹嗎去了,要是我能早醒悟十年,現在一定跑到多少人前頭去了。”
算了,就她們那態度,該吃的苦頭,該經曆的難處,九九八十一,一個都不能少!
符拉拉現在算是想開了,各個方麵,全麵想開。婚姻、子女、事業、情感,什麼都不再會讓她一敗塗地,氣急敗壞了。不信?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看看誰能打倒我!
當然,她再也不談戀愛了。不談那種她占不了主動地位,無法掌握主動權的戀愛。
她並不相信哪個男人會真的愛她,無條件地、打心眼裏地愛她。愛是什麼,首先得愉悅是不是?她能給人以愉悅嗎?到了這個年齡,無論男女,在外表上,都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即便特能折騰的,還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垂死的掙紮?她做過美容院,做過養生,她比誰不懂呢?那些個女人肚子裏藏的小九九,她都清楚。說穿了,就是瞎折騰!
兒子都會翻臉不認人,隻拿她當供應鈔票的機器,青梅竹馬的老公都會說走就走,何況一個不相幹的外人!
她不談戀愛,隻談合同。
她的合同裏這麼寫,甲方為乙方提供吃住並日常開銷,乙方服務期限,至少需滿三年,如乙方提前解約,沒有任何賠償。如乙方同時和第三家有業務聯係,甲方立即中斷合同,並有追討賠償的權利。續約則需要看當事者雙方需要,再議。
她是甲方,許東是乙方。所謂業務,說直接點就是包養關係,說委婉點,則是情人關係。雖然有傷風化,但有益健康不是?
符拉拉幹脆利落,說到做到。每個月,她都會給許東的賬上打去一萬塊錢,平時還不少給他買這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