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國危急時刻顧不得錢,反而機警了。他傾倒時趁勢翻滾、另一手去撿槍,剛拿到槍,宋橋已然到了。李誌國立刻舉槍。
宋橋不躲反上,一腳踢飛那支槍,這一槍也走了火。
宋橋的拳頭隨即就到,狠狠的擊中李治國的鼻梁,麵部碎裂的感覺猶如塌陷,宋橋拳下血肉飛濺。
引擎聲已然到了——是那輛失控的車子衝著宋橋衝來,被擊斃的鴨舌帽在車裏左搖右晃的。
槍聲再響,車子輪胎被擊中。車像是奔跑中忽然跪了一條腿,陡然斜衝。
宋橋翻身滾開。
車後輪堪堪掃過宋橋方才的位置。李治國的臉被打碎,立刻又被車碾在了輪子下麵,他無聲得像是死了。車在碾過他之後,翻了。
警車、警察、老周、老鄭、所有的人……
宋橋的耳朵裏嗡嗡的響,什麼都聽不到。他痙攣著、動作變形,連爬帶跑到了潘昀昀身邊。
潘昀昀躺在血泊裏,嘴裏還勒著麻繩。她嗆咳著血沫、發不出聲,像一隻垂死螃蟹。她看著宋橋,眸子裏的光一點點的在熄滅。
宋橋把她撿起來似的抱著,眼淚狂泄。他一手解開勒著她嘴的麻繩,另一手找到她的傷——在右側肋骨下緣,血從槍洞裏汩汩湧出。宋橋用手壓,用衣服堵,想止血。血浸紅了衣服,浸紅他的手。
“昀昀、昀昀……求求你堅持住……昀昀……求求你……”宋橋似哭似嗚咽,毫無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她闔上眼睛,頸子萎軟的耷拉下去。
宋橋忽然狂叫,撕心裂肺的,一聲接一聲。
老鄭在極遠處跑過來,歲數大了跑不快,一臉的淚。
保鏢和警察們在快速的配合,把潘昀昀從宋橋懷裏接過,止血、上擔架、固定、搖著警燈直奔醫院。
空曠的河灘,殘陽鋪張,隻剩一個哭泣的男人血衣長跪。
宋辰藥業集團的內鬥硝煙漸漸散盡,不是結束於訴訟,而是終止於網絡上聊聊兩句簡訊:宋辰藥業集團的李姓董事涉嫌職務侵占上億元、並涉嫌多起刑事案件,被公安機關傳喚,已主動辭去董事職務。
集團的方姓財務總監也被傳喚。
宋辰藥業的老董事集團大勢已去,幕僚散夥,隻求不被李董的經濟、刑事案件牽連,能安生養老就是好命。
上躥下跳的隻剩下“花腔太歲”鍾陽了,可惜他在跳、沒人配戲了,也就是自唱獨角戲、找找存在感。當然鍾陽是能跳一輩子的人,誰讓人家是“宋橋舅舅”呢,倚老賣老的能和宋橋鬥一輩子——你能奈何他?
宋辰的內部硝煙漸熄,自傷八百,企業麵臨的重重危機卻愈演愈烈了:
宋橋之前鋪開的攤子太大了、運營資金鏈吃緊;
亳州的子公司被收回GMP證書並立案,陷入了質量醜聞,聲譽備受影響;
集團發生經濟案件,李董涉案;
銷售業績下樓梯似的跌跌跌……
連天都作對,突發大麵積重度霧霾,而且這霾的生命力極強,三年兩年完不了。製藥業這類“汙染大戶”被攻擊得厲害,被要求減產、停產。盡管宋辰集團的大部分子公司環評過關,迫於壓力也全麵停產了。
恰此時,KN出現了。
這家跨國製藥大鱷,拔根毫毛比宋辰的腰粗,已經在本地建廠。在去年度競拍藥廠時KN被宋橋“坑”了,但KN也由此關注到了宋辰藥業——擁有非常好的國內銷售渠道、對新藥研發和質量控製重金投入、也迫切的想打開國際市場的大門。
此時是宋辰藥業最艱難的時候,也恰是對宋辰下手的最佳時機——KN提出了控股。若成功,KN借助宋辰的平台和資源,直接打開了在中國市場的銷路。
宋橋很明確的拒絕了——KN的控股是以拿到決策權為目的的,最終是想收購。
宋橋覺得自己的宿命大概就是如此,要麵對應接不暇的戰爭,一場比一場規模浩大,他時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征戰,總有一場會敗下陣來,他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扛得住。
若是能撐過眼下的困局,宋橋仿佛都能看到宋辰藥業集團的輝煌前景:集團的高層剛剛調整為最高效、年輕的架構;陸續賣掉了陳舊資產、落後的生產線、低效能的子公司;近期投資的上、下遊項目初見成果;宋橋借助潘家競拍回來的那家藥廠的新藥研發也有了巨大的進展,即將收獲高額利潤……
這一係列的買、賣動作,暗合著宋橋對藥業集團發展方向的調整。過程雖然亂作一團,但收尾時,宋辰這個老牌中藥廠已經完成了轉舵,脫去陳舊老殼,發展的方向是創新、產業布局是國際化,甚至和老美的合作也快要談成了。
當下,國內的藥企在陸續發起海外並購,想提升、擴大市場。
宋辰,是從父親手中接下來的偌大產業,難道要在他宋橋的手中被國外的藥企收購?
就算真的困難到那一步,等著收購的公司也多的很,輪不到KN。
宋橋盡力支撐,同時爭取國家的一些優惠政策。
能否撐過去,就看宋辰集團的命數了。
眼下,宋橋最重要的事情是潘昀昀。
潘昀昀近距離中槍,擊穿右肋下緣,子彈進入胸腔、肺組織開放、空氣進入、血管破裂、氣血灌滿肺部、呼吸窘迫困難……
她這一條伶仃小命,也是在生死線上被死神抓過去、又被醫生七手八腳的拽回來,再抓過去、再拽回來……幾番搶救,驚心動魄的很是凶險。
潘昀昀第一次有清醒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ICU裏,絕望孤獨的環境。她覺得自己是個漏氣的膠皮娃娃,又像個未來世界的半機器人,全身插著管子,被固定在床上一動不能動,毫無尊嚴。每一絲呼吸都比槍擊時還要痛苦。
真恨不得再挨一槍,速速了斷,不受這活罪。
每天的親屬探視像被探監,每次來的都是宋橋,潘昀昀卻最不想看見他——災星!
但她每天盼著的,也就是宋橋來看她的那一會兒。他守著她,也不說話,那雙眼裏的深沉和憐惜能讓潘昀昀感覺到自己還是個活物,活下去還有幸福在等她。
待她轉入普通病房,宋橋就寸步不離的陪著,攢著她的手、輕吻她的傷處、幫她洗臉擦身。潘昀昀心煩——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她都這麼醜了。
她的脾氣變得非常易怒暴躁,病情反複,不斷摧毀她的康複的信心,傷口的痛苦遷延到全身一動就痛。她還必須忍著痛,適度加大運動量,做複健。
宋橋超級有耐心,哄孩子似的哄她,買玩具、送禮物。最終發現弄些潘昀昀愛吃的甜食,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喂給她吃,她最受用、那一瞬間會變得安靜、乖順。
甜食的美好,入腸穿腹的瞬間能迷醉神經,瞬間的滿足感能麻醉痛神經。
潘昀昀的受傷、住院,是如命懸一線的驚險。現在看來,她最終治愈時會以“增肥成功”結束。
宋橋對潘昀昀的安排是必須、絕對的靜養。刑警老周想找她“聊聊”,宋橋都不許。
病人唯獨能見的是韓映。韓映這種人才也挺邪門。女孩們都知道他花心、又都覺得他真誠,偏偏韓映同那些有著穩定男友的女孩的關係還都特別的好。韓映身邊,總像是有曖昧、又總像是有“俗人不能理解”的超性別友誼。反正在潘昀昀和宋橋這裏,韓映就是這樣的一個“光明正大”的存在。
潘昀昀喜歡韓映,韓映還帥,韓映來探望的時候潘昀昀的笑聲就多些。連帶的,在一邊插不上話的宋橋也會多些笑容。
老周於是就“托韓總的福”,領著個小警員,混進潘昀昀的病房。
“巧了”,宋橋不在。
潘昀昀半個身子還被固定器和繃帶綁著,她正躺在床上,沒人幫是動不了的。潘昀昀看見老周也挺高興,虛弱的笑笑。
老周也是感慨:“小姑娘,你怎麼就敢替宋橋撞開那一槍的呢?”
這問題,潘昀昀還真認真思考過,但她也沒想通:“就是說呢,我當時是怎麼想的?”
韓映嘖嘖的:“你這話可別讓宋橋聽見,他還準備報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呢。”
潘昀昀“嘁”一聲,別過臉去,紅了耳根。
老周在點頭,韓映這話絕對會成真的——就憑這一件事、宋橋這輩子算是交給潘昀昀了,何況那小子早已被她吃得死死的。
韓映先走,老周和小警員坐下來,問了些她被挾持時的細節。末了,老周拿出一張從銀行調取的個人賬戶的明細,給潘昀昀。潘昀昀越看越迷惑:她的名字,餘額幾百萬,開卡日期更是在——將近十年之前?
“不是我的,我從沒在這家銀行開過戶。”潘昀昀說。
老周:“確實是你的,你再想想。”
潘昀昀再次重想,十年光陰不短,但她確實從未和這家銀行打過交道。
老周:“開卡的那年你在哪裏,你父親潘十七又在哪裏?”
十年前,潘十七一家三口各自逃債:潘十七在北方流竄,潘媽回娘家東躲西藏。開卡的這一年,潘昀昀算算歲數、她上高中了。她搬出了潘掌門家,打工住校,沒有存款、沒有銀行賬號。
她回憶著:“這年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我父親是在北方,他開始偶爾給我打電話了。”
老周:“他之前從不聯係你?”
“他欠了高利貸,在躲債,一直沒消息。”
“為什麼和你又開始聯係了?”
“他能賺到些錢了。”潘昀昀說。
那年開始,潘十七冷不丁會給本地的債主還點兒錢,第二年潘十七就回來了,很快還清了之前的高利貸。潘十七說,他在北方遇到了“貴人”,帶他入行、投資做內蒙古阿拉善的戈壁石、瑪瑙石買賣,客源都是有實力的玩家、收藏家。
暴利!
潘昀昀的窘迫日子一去不複返。她跟著潘十七去內蒙古、蒙古國收戈壁石、瑪瑙、碧璽、水晶、彩寶……回來賣。
有一年,潘十七出門收石頭不在。潘昀昀正在假期,擺地攤被城管攆來趕去的做不好買賣,她就跑去古玩街租了個小鋪子,注冊了個“個體工商戶”。當時的古玩街還不成氣候,後來幾年興旺、發達、成了文玩聚集地。又逢拆遷、市裏打造文玩品牌街,潘十七就買下了那間商鋪,這就是後來的“玩石間”了。
所以,潘昀昀是法人,潘十七是雇員。
“這個卡,來往賬都是和什麼人?”潘昀昀也好奇。
老周是老獵人,懷疑一切。他捕捉著潘昀昀的反應,說:“李治國。”
潘昀昀眨眨眼,想,一層層的明白了,臉色則是陡變。
難怪她那次在李董家看到李董就覺得麵熟,那兩掛黑濃的彎長眉毛非常有辨識度——更是因為她曾在潘十七的店裏撞見過。
潘十七的“貴人”竟然是李治國。
李治國是中藥廠的廠長,李治國和李董在聯手套取宋辰的錢,不僅是中藥廠和私營醫院之間做假賬這一條線、還有潘十七這條線。
錢是李董和李治國聯手從宋辰集團裏“漏”出來,由李治國給潘十七,潘十七是賣石頭的。
那麼,潘十七死後的那些巨額借條,就是把錢轉出去的辦法。
這是一條洗錢鏈,潘十七是重要的一環“轉向齒輪”,把黑錢通過“賞石交易”洗白了。
潘十七愛顯擺、喜歡吹牛,但這些交易他做的極度保密,連妻女都不告訴。
為了避人耳目,潘十七甚至用的是潘昀昀的身份開戶。這些年來,潘十七的“風生水起”其實都是這些黑錢裏得利,發的是宋辰藥業的財。
“那本帳呢?到底有沒有?”潘昀昀問。她就是被這本“應該會有”的賬本被騙去的,險些喪命。
老周沒正麵回答,因為還沒結案,甚至潘昀昀現在也還是“洗錢”的被懷疑對象。
但李治國都交代了:賬本是存在的,潘十七放哪裏都不放心,就貼身帶著。那晚雨夜潘十七倉促間從潘掌門家逃出,也是找了借口堅持回了家拿上帳,才坐了宋辰藥業的車去了郊區。就算賬本都是用代碼記的,潘十七也怕自己不在的時候、家裏被潘家那幫混人翻了。
車禍後,發現宋橋居然不在車裏、潘十七莫名其妙的做了替死鬼,已經在慶祝開香檳的李董和李治國都是猛吃了一驚。
潘十七對於他們也是非常微妙的人,活著好、死了更好,但既然死了,就得死得幹幹淨淨。
李董以宋辰集團的名義火速派人到現場。
肇事車把整車的砂石傾瀉在那輛車上,現場救援異常複雜、混亂。在挖出潘十七的屍體時,他們趁亂拿到了潘十七的斜挎包,翻到賬本。那本帳很快到了李董的手裏,第一時間被燒掉了。
潘昀昀發現潘十七的財務有異常,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盡管她挨家銀行的查遍了潘十七的賬戶,也查不到絲毫的異樣。
而那些滾滾的財富正在她的名字上流進流出的,黑著進來,堂皇而出。
老周結束調查,走出住院樓的門,恰迎麵碰見宋橋。外麵下起了雨,宋橋撐著傘。
宋橋立刻明白了,毫不掩飾不滿:“周哥,昀昀現在身體狀況還不好,就不能等兩天?”
老周臉上挺掛不住,悶不吭聲,在肚子裏罵這小子:潘昀昀堅強著呢、你這是保護過度、警方要求配合你也不能例外。
宋橋黑眉黑眼的繼續盯問:“潘十七的事,你沒問吧?”
宋橋對李董、李治國的案子一句都沒打聽過。但宋橋曾試圖和老周“商量”:潘十七的事情就不要再問潘昀昀了,他不追究。
他是怕這事會成為與潘昀昀之間的又一個芥蒂。但案子調查至此,不是宋橋想不想“追究”的事情。
老周拍拍宋橋的肩:“我是執行公務。”
宋橋很不痛快,撇下老周徑自往病房去。
老周叫住宋橋,慢悠悠的走過去,低聲:“你的保鏢,還不能撤。”
李治國全交代了。宋橋這些年來身邊的案子,李治國做了大半。也就是說,還有一些對宋橋的威脅案件,無人認領。
宋橋“嗯”一聲,他心裏也有數:還有人。
但終究是卸掉了最大的威脅,束縛大減。這幾天,宋橋出行的車從五輛減少到了兩輛,貼身的保鏢也隻剩下兩人。
但,不能撤。
宋橋進了病房,見潘昀昀在窗前站著,緩緩的回頭看他。
外麵陰雨連綿,室內冷暗陰沉。她像個木乃伊似的站在雨幕前,眼光冷清。
宋橋擔心她著涼感冒,過去,依次關上窗。
潘昀昀端詳著宋橋,研究著他的表情,他怎麼就能這麼若無其事呢?
“你早知道了吧?”潘昀昀問。
宋橋無聲,動作略有滯澀。
潘昀昀對這個人已經熟識入骨,他這個樣子,就是他心裏也被什麼堅硬的事硌著。
“那就是嘍。”潘昀昀挺沒意思的。
她還一直對他甩臉色、使性子,有什麼資格呢?這些年來她的衣食住行、上大學的學費、買車、買房子、不愁吃穿的揮霍、甚至潘十七的財富,都是從宋辰藥業裏盜出來的。
但潘昀昀好奇了,問宋橋:“你怎麼知道的?”
宋橋:“在李董家,發現幾塊石頭是從你家店裏出來的。”
那天,是潘昀昀在李董家認出了一塊石頭。宋橋當時已經在暗查李董和李誌國之間的利益鏈條,他瞬間意識到:藝術品、收藏品投資是洗錢的經典手法,就派人順著這個方向查。
早在潘昀昀去美國前,宋橋就很清楚這一條利益鏈的來龍去脈了。
黃金有價:斤兩用天平秤,國際金價天天報,所以能童叟無欺。
玉石無價:觀賞藏石,潘十七說值多少錢、就多少錢。
就算全世界都說潘十七高價收回來的石頭貴了、他是個“冤大頭”,隻要潘十七說聲“我喜歡”,這價就合理。
李治國從潘十七手裏低價買幾塊,送到李董家,是小禮品。石頭被李董“養”個小半年,再賣到潘十七店裏,漲到十幾萬、上百萬都行。連石頭自己都知道,托收藏家的福這些年行情暴漲,奇石精品的藏品交易價屢創奇跡,上億的都有。
就這樣,李董把宋辰集團的錢給中藥廠撥過去。李治國把錢給潘十七,潘十七從李董手裏“收”石頭、也就把錢“送”給李董。
完成了變現、分贓。
宋橋最確鑿的知道潘十七洗錢,是潘昀昀出事的前一晚,老周那句“這女孩是個小富婆”。
“為什麼不告訴我?”潘昀昀問。
“為什麼要告訴你?”宋橋反問,很強勢,“這和你沒關係。記住,和你沒關係。”
潘昀昀知道他是什麼心思,他害怕和她再疏遠。
不禁是一聲悵然歎息,潘昀昀看向了窗外。雨氣迷蒙,模糊了世界,好像隻有她和宋橋是明明白白的。
其實每個人,都以為別人是睡著了、是糊塗著的,唯有自己能看穿一切。
其實,被這世界騙的最死的,可能是自己。
“你懷疑過我嗎?”潘昀昀似問似說。以宋橋的縝密、多疑,他怎麼可能不懷疑她是潘十七的幫手呢?她想象不到他剛知道時會是什麼感覺,會覺得反胃嗎?她卻從沒看出他的異樣。
宋橋避過她的目光。
潘昀昀頹然,胸悶得厲害。
“我懷疑過。”宋橋的聲音在雨聲中響起,“也發現,你確實不知情。”
潘十七洗錢、撈錢,在宋橋眼裏是個邊緣的小角色。宋橋見過太多太多或惡劣、或拙劣、或白癡的人和事,都是想用他“賺錢”。
宋橋很想得明白、也很習慣:他同所有人最核心、最終的關係都是利益。他要做的就是用無數的合同、協議、律師函……把這些利益攸關安放在一個瓶子裏。這樣能確保他不會受製於任何人、不被脅迫,他也才能和這個世界和平相處。
宋橋很不介意潘昀昀也成為這樣的一個,甚至當她和他的利益絞扭得分不開時,宋橋就能確定她會安心的守著他了。
這種局麵,宋橋很歡迎。
他不歡迎的,恰是此時的情形。他對於潘昀昀的一切都沒有把握,相反他被她影響得很厲害。
甚至宋橋能清晰的感覺到,也許是因為分開過一次,重逢後、潘昀昀是存著另一番心思的——她若是覺得不自在了、不愛了,會隨時轉身就走,都不回頭多看他一眼。
不要輕易分手,這也許會成為一個壞習慣。
宋橋從身後摟住潘昀昀,輕嗅她的味道,迷人的藥水味兒。宋橋忽然有些惡念:她要是一直病著,就跑不了了吧。
他的目光穿過她的發絲,停在雨霧裏:
“我從沒覺得哪一天的日子會好過些,但也從沒覺得有什麼事情能難住我。唯獨你的心,我總是很明白、卻毫無辦法影響到。你中槍、在手術室裏搶救,我就守在手術室外;你轉到ICU裏,我就在守在ICU的走廊裏。我想著我最愛的人在受罪,而我隻能祈禱。那些天我隻有一個乞求,這樣為你牽腸掛肚的日子再也不要有了,太折磨人了……
“上天對於我到底有多憎惡?它折磨我,懲罰我的手段太高明了。不拿走我的命,而是一再奪去我的親人,奪去我的摯愛。如果你死了,我若是還活著,會覺得活不下去吧,像死了一樣……潘昀昀,你是上天派來虐待我的麼?”
淅瀝的雨聲漸漸的又充滿空間,全是墜落的宿命。
潘昀昀被這雨聲砸得一身水汽。她低頭看宋橋的手臂,輕輕的托護在她胸前的繃帶上。粗臂糙掌很大、充滿力量,但膚色很白,常年缺少戶外日照。
這是她的大象,溫順強大的大象,孤獨而封閉,唯有她見過他的遍體鱗傷。這隻大象在對她服軟,近乎乞求。
這讓潘昀昀有絲罪惡感,她的宋橋一定是強悍高昂的,那才是她迷戀癡狂的男人,任何人都不能讓他低頭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