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潘昀昀問:“周哥,你為什麼叫宋橋‘小毛’?”
“他的乳名嘛,你不知道?”
潘昀昀搖頭,但是:“夠土。”
老周批評:“你這個女朋友不合格啊,小毛那孩子,唉……”
這語氣……
潘昀昀側目:“他有故事啊?”
“你自己問他吧。”老周的嘴相當密封。
當潘昀昀孤零零的站在墓碑前時,老周在遠處狠狠的抽著煙。這一幕景蕭瑟、又勾連著宋橋的事情,老周有些恍惚,想起了風格迥異的另一幕:
是十幾年前的深秋,宋家再次報案,說宋橋又失蹤了,這次不排除他自己離家出走的可能。
幹警們分了好幾個組,老周和一個年輕幹警成一組,陪著一個宋家的人去了大西北找人。坐火車跑了兩天,到了甘肅的酒泉,再轉車到了玉門。老周是第一次出塞,被戈壁灘上觸目驚心的貧窮和荒涼震驚了。沒有一株樹、一棵草、沒有水、沒有電,荒原上偶爾有和沙土一樣顏色的幾隻羊,他看到都會驚訝:它們怎麼活下來的?吃什麼?
在最荒僻的平灘上,一間圍牆半塌、門窗破爛的土房子裏,一戶姓喬的人家隻剩一個半瞎的老婆婆,衣衫襤褸,窮的快要餓死了。
不管問什麼,老婆婆都裝聾作啞,死倔。當老周從髒得發亮的枕頭下搜出兩粒A城特產的水果糖時,老婆婆陡然瘋了,嘶喊著痛哭:“不是小毛的!小毛沒回來!”
警察和宋家人,連騙帶嚇的向周圍的人家打聽,都說“喬家的娃”看到他們的車剛開來,就跑了:“去他爺的墳了,喬家小子沒別的地方去。”
墳場,就是個亂葬崗。棺材板都貴,此地人不用。石礫堆成,木板做碑,無主的墳堆淩亂。
老周一眼就看到了宋橋,瑟瑟的縮在一個墳頭前的大石頭後麵。地平線赤裸平坦的大戈壁,沙塵襲日,也隻有墳場有些遮蔽。
宋橋那時是十三歲細瘦的少年。老周到現在活了大半輩子了,都沒穿過宋橋當時那麼高檔的衣服,但已經肮髒不堪——不敢想那孩子是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來的。
宋橋拚命跑,拚命掙紮,聲嘶力竭……搞得像這群人要殺他似的。
老周他們兩個精壯公安、宋家的人、當地的派出所幹警,四個大男人,一時都控製不住他。最後他們隻好下重手了,銬了他,塞進車裏。
這是老周第二次見宋橋,第一次是這事的四個月前。
那是老周參與的第一個大案,轟動一時——從A城荒郊的地窖裏,擊斃綁匪,抱出渾身是血的宋橋。當時有個老刑警翻了宋橋的眼皮,看到瞳孔都快散了,搖頭:“活不成了。”
這次的宋橋也是奄奄一息的躺在車後排,嘴幹裂崩得全是血,眼裏隻有死氣。
車經過喬家的破落院子,宋橋還魂似的梗著脖子向外看,對著老婆婆嘶喊:“奶!你吃糖!甜的!我還給你買……”
宋家的那個陪同,忽然就對宋橋拳腳相加:“喊什麼喊?跑!再跑!打不死你!”
老周早就看不慣那人了,拎起那家夥丟下了車:“打孩子?什麼東西!自己滾回去!警車不拉你!”
回憶那一幕,老周心裏就不痛快。像植物漚爛卻不成泥,就淤著。
緣分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十多年前,被捆綁在破舊警車後排的驚怕少年的眼淚和乞求,總是讓老周放不下。
這孩子純粹是被宋家“綁服”的。
之後,宋橋的所有案件老周都參與,直到變成現在的老胖刑警。
從玉門回來、宋橋被宋家人接走前,老周買了副拳擊手套送給這孩子,一邊捏著他胳膊上的肌肉:“記住,什麼時候能打過我,就沒人敢欺負你了。每天晚上、公安局樓上的拳擊室,你來,我教你。”
幾天後的傍晚,公安局門口停下兩輛凱迪拉克,細高單薄的宋橋抱著一雙拳擊手套,略帶局促的跟門房打聽:“周叔叔在嗎?”
往事梗喉,不宜深想。
老周把煙蒂丟進垃圾桶,見潘昀昀在斑駁的樹影中走過來,神色淡漠冷清,竟和宋橋神似。
老周微微蹙眉:這女孩對於父親的過世並不哀慟。潘十七死於謀殺後,她先是從A城銷聲匿跡,然後到處遊玩,就是不回來。
老刑警瞧著受害人的女兒,問:“心情還好吧?”
潘昀昀抿出個笑:“還好。”
“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還給爸媽撒嬌呢,承受不了這樣的事情。”老周說。但潘昀昀不僅一個人很好的處理了後事,自己還活得挺瀟灑。
潘昀昀茫茫然的:她能向誰去撒嬌呢?隻怕沒人吃她這套。
潘十七離世這大半年,潘昀昀悟出個理:都說“除死無大事”,其實死也不是大事,都能過去的。她現在覺得表達感情是很虛偽的事情,其實感情本身就很多餘。
潘昀昀說:“天要下刀子,咱能怎麼辦,挨著吧。”
一句話,老周知道宋橋為什麼喜歡她了。
A城,又是一年雨季。
從高速路上接近時,城市磅礴的鋪展開來。但雨雲更臃腫,擰幹自己往城市裏傾倒著水汽。
西北的日曬風沙、匹茲堡的冰雪陽光,對於潘昀昀徹底變成回憶了。遠在這些“回憶”之前,那些A城裏的歡笑恩怨又被翻出來,等待著她再次一頭紮進去。
進了市區,老周接到韓映的電話,要給他和潘昀昀接風。
“他怎麼知道咱們回來了。”潘昀昀皺眉,她這次著實不想見太多舊人。
“宋橋告訴的吧。”老周挺煩:他把潘昀昀弄回來就是為了把她藏好,這女孩是宋橋的死穴之一,現在宋橋都跑到海外“躲起來了”,怎麼能把她暴露出來?
但是韓映的調子,一直是蠻高的、而且閃著光。
大酒店迎來送往的門口,韓映,這位鑽石鑲嵌的醒目帥哥、領著他的“團隊”,列隊站著等到了一輛十歲左右的警車。
老周惱火的摔上車門,對韓映的笑臉低聲訓:“鬧這麼多人幹什麼?”
韓映笑得寬敞:“沒事,我家昀昀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是個大新聞了。”
韓映的視線一直停在潘昀昀身上,久別重逢,“他家昀昀”比從前多了些韻致,宋橋能逃脫她的掌心才怪。
潘昀昀似笑不笑的,誇讚:“韓總果真是大人物,朋友多、人脈廣,一頓簡單便飯都是十多個人。”
這一通誇……
韓映的臉直抽抽,知道潘昀昀這是罵他招搖呢。
老周哈哈笑,暗地裏,翹起個大拇指隻給潘昀昀看了看。
韓映撇清關係:“不怪我啊,宋橋自己鬧出來的事。”
這話沒毛病,走漏消息的正是宋橋。
知道潘昀昀回A城,宋橋天不亮起床了,恨不得親自跑回去迎接。實在是太遠趕不過去,他就吩咐家裏人:送潘昀昀住在他那兒,那裏最安全;她日常的事情讓生活助理安排;不允許宋辰藥業和潘家的人打擾她;她要外出或者見朋友,要安排人陪著。
試想下,這些安排後麵有多少張嘴傳遞消息。
為宋橋賣命的韓映最近累得像頭老瘦驢,待他下班後走出辦公室才知道潘昀昀要回來了,而且全世界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老周反倒是開心了,他正愁怎麼安置宋橋的女朋友,送回她男人那裏最省心。
韓映的飯局是一頓簡餐,老周狼吞虎咽,潘昀昀細嚼慢咽,都各自安靜。
同席的都是宋辰集團的人,韓映也是要趁吃飯的時候和他們商量事情,因為剛收到一個很麻煩的消息——宋辰藥業集團在北方僅剩的唯一一家子公司、正是亳州的那家中藥廠,被藥監部門飛檢了。
飛檢,就是藥品的飛行檢查,都是很有目的性的。
檢查前嚴格保密,突擊而來,工作組會第一時間直接進入現場、強製性檢查。
起因是這家中藥廠生產的幾種中成藥,在短期內出現了大量的藥品不良反應。藥品發生的不良反應是要被收集、上報給藥監部門的,於是這家中藥廠引起了藥監部門的注意,懷疑它在生產過程中存在質量安全的風險,對它啟動了飛行檢查。
中藥廠毫無防備的時候,檢查組突然空降。
“據說,李廠長抗拒飛檢,煽動工人阻撓,險些和檢查組發生衝突,與此同時他的會計在四處藏賬本。結果呢,工作組立即增加了檢查力度,擴大了檢查範圍。廠子當即被停產,所有的記錄、數據、票據憑證,都被封走了。”
“蠢貨!”韓映聽完,咬牙罵。
吃飯的人都沒什麼心思。
韓映更是長歎一聲:好好一個大集團,內憂外患、加上自作孽的中藥廠,就像即將被烤焦的一個超級大牛排,讓人想救都無從下手。
他陡然一拍桌子,鼓舞眾人:“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沒關係,宋總馬上就回來了。”
“宋總回來?”眾人都是一愣。
韓映端起酒杯,為了慶祝,自己和自己幹了一大杯酒,痛快!
潘昀昀回來了,中藥廠出事了,老董事剛鬧騰過一輪高潮無果、正累得喘氣,宋橋該回來收拾爛攤子了。
正主回來了,他這個“李鬼”的戲終於能謝幕了。
“宋橋,什麼時候到?”潘昀昀問。
“四小時後登機。”韓映說,對潘昀昀笑得挺不正經、挺有深意的。
潘昀昀很有分寸的回個微笑,竟是非常端莊,壓住了韓映的“邪氣”。
韓映意外了,哈一聲笑——出國培訓後,有點兒總裁夫人的譜了!
飯後,韓映送潘昀昀回了宋橋家。宋橋不在的日子,這幢三層別墅依舊戒備森嚴。
潘昀昀的旅行箱是從美國扛回來的那隻,超級大,韓映搬上樓險些閃斷了腰。但潘昀昀打開箱子,卻是給韓映翻出來個禮物,是件挺奢侈的襯衫。韓映很滿意,“他家昀昀”對他還是很舍得放血的。
潘昀昀把自己的東西依次往房間裏放,她走得幹脆、回來了住的也安然。
韓映離開時看著燈火通明的二樓,覺得這房子算是有點兒人氣了。剛過去的整個冬天裏,這裏陰鬱冰冷得像個地窖,差點兒把韓映都凍死。
迎接女王陛下還巢的最美夜色,最想站在這裏欣賞的人應該是宋橋才對。但是現在是他韓映看著哦。
韓映賊笑著,得意的拍了張照片發給宋橋——讓宋橋羨慕死算了!
十二個小時時差之外的宋橋,正要登機,往A城趕。
家裏的助理說潘昀昀已經睡了。宋橋挺高興,叮囑:“我回去的事情不能告訴她。”
遙想著自己忽然出現,不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宋橋被自己這個念頭攪得一路心神雀躍,總是笑。
老鄭眼賊,偷笑。但他裝沒看見——秘密嘛,不憋著怎麼能有樂趣呢?對吧,小毛?
宋橋落地後直接去了公司,開了個緊急會議,關於亳州的中藥廠的事情。
飛檢結果很快就會公布,這場注定的醜聞會算在宋辰藥業集團的頭上。
韓映彙報了事件的情況,反饋回來的消息很不樂觀:飛檢時生產車間的現場很混亂,被調走的記錄就更別提了,據說生產批號都對不上的。
“應該會收回GMP證書。”韓映說。
收回GMP證書,中藥廠就不能生產經營,關停。
李董很不以為然:“收回就收回,不做就是了。”
不就是關停個廠子麼,停就停了,一了百了。全國每天多少廠子關停的?
李董和在座的老董事們都是經過風浪的,什麼世麵沒見過?宋橋和韓映這些人,都在坐享他們打下的江山,一群奶娃子!被個飛檢就嚇得像是天塌了。
“隻怕還會被立案。”韓映說,瞧著眾人的臉色。眾人都事不幹己,但知道企業會被連累、會虧錢,有些惱怒、卻也沒辦法。
李董吊著眼皮,很不在乎。
此時僵局。
宋橋進門口就沒說話,他看向了財務總監——方總。
老方心頭一跳:這個逼他站隊選立場的時刻,到底還是來了。
昨天夜裏,李董給他打電話:“……尤其是你,一定要咬死了!”
而昨天上午,宋橋讓韓映親自找到他,當麵深談:“老方,宋橋就是要跟你托個底,你到底有沒有參與?如果沒有,宋橋就放心了;如果拿了他們東西,你盡快補上,把自己從這裏摘幹淨。咱們都是兄弟,兄弟還是要盡量保住的……”
方總手心冒著汗,兩邊勝負未定,他不好選,選誰都是通往死路:站宋橋這邊,李董饒不了他;站李董這邊,李董這邊怕是要壞事了。
在宋橋的注視下,方總咳嗽一聲,閉嘴了。
宋橋失望了。
李董輕蔑一笑,很得意。
韓映也看出來了,心裏冒火:老方這人真是出爾反爾的小人,昨天是怎麼給他承諾的?
韓映正要發作方總,宋橋發聲了:
“李董,我記得一個多月前,集團從賬上擠出了上千萬,撥給了這家中藥廠支持生產。這錢,他們還沒花吧?”
李董翻臉:“問我做什麼?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就派人去問問,您看,派誰去?”宋橋把皮球踢回給李董。
李董直指財務總監方總:“財務上的事,讓老方辦吧。”
“就這麼定了。”宋橋順水推舟,散會。
宋橋走了,再沒多看方總一眼。
方總卻是盯著宋橋想說話,未果,就盯著韓映。韓映笑嗬嗬的打起了官腔:“方總,你就辛苦一趟了。”
碰了一硬一軟兩個釘子,老方又去追李董,跟進了辦公室。門一關,李董就罵老方:“你跟著我幹什麼!”
方總急了:“這事兒我不能查!誰都能查,就我都不能查!”
李董按捺住火氣:“蠢!隻有你去查,那些事兒才不會被翻出來!”
方總:“我要是說沒事,宋橋能信?還得重查,再查、很可能就委托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了。到時候更完蛋!”
“那也得你去查,就拖著,拖死宋橋。”
宋橋回到辦公室,韓映也過來了:“你讓老方去查,那老滑頭不放水才怪,又是一場白折騰。”
“我提別人,李董也不同意嘛。”宋橋譏誚的說。韓映太悲觀了,那個中藥廠現在是充滿靜電的水晶球,隻要碰一下就會被帶了電,不可能“白折騰”。
宋橋問韓映:“你說過中藥廠和一家私營醫院賬目有問題,有沒有進展?”
“有,一家規模很小的私營醫院,每年從這家中藥廠購進的中成藥就堪比一家三級醫院的年銷量。但是,”
韓映頓一下,為了引起宋橋的注意,“這家醫院采購了藥品,近四年多時間裏幾乎沒有給藥廠付藥品采購款。欠藥廠款都上千萬了,藥廠連張律師函都沒醫院發過。”
這種情況,確實有可能是醫院賴賬,欠款不還。
但是藥廠呢?就認了?隻賣藥、不要錢?學雷鋒呢?
宋橋說:“不要驚動他們,以防狗急跳牆,他們會毀滅證據。暗中查。”
“已經很小心了,所以進度很慢。問題是查清了,怎麼辦?”韓映問。韓映這一問、對於宋橋就是最後一步的“將軍”。
宋橋的臉麵波瀾不驚:“報案。”
宋橋在公司忙到深夜才回到家,遠遠看,二樓整層暗著。潘昀昀睡了?
他在樓下衝了澡,跑跳著上樓。他脫了鞋進房間,走路無聲。夜光裏,床上的女人呼吸勻靜。
驚喜沒了。
宋橋涼涼的,在床邊坐下。看著她,睡得酣甜。
他小心翼翼的躺下,怕驚了她的夢。宋橋歇了心,閉了眼,驚喜還是等明早吧。
外麵大概又飄起了雨,是這城市特有濕潤的清涼味道。窗外喬木的香氣和女人的溫熱攪擾在一起,如此躁動、如此安穩。
大腿忽然一絲冰涼,宋橋一個激靈。
是潘昀昀夢裏亂動,腳蹬住了他的大腿。
宋橋好脾氣,就由她蹬著,不敢動。
那隻腳又挪了下,尋找溫暖似的鑽進了他的兩腿之間。
宋橋身子繃緊了,盯著她的臉。潘昀昀睡得沒心沒肺,再沒亂動。
宋橋閉了眼。
靜夜,極靜。
她的腳在他結實的大腿中間漸漸溫熱,他的肌肉緊繃,時不時的隱動。
幾乎是同時,她的腳抖了一下,宋橋躍身壓住了她。
暗光裏的赤裸的身體光澤柔和,起伏著。雙目糾纏間都是極亮,隱忍著巨大的欲念。
潘昀昀緩緩的仰身擁貼住了他,她主動挑起了烽火。廝磨著他、引誘著他,從未有過的放縱性感,腰肢柔韌有力……
宋橋被她撩撥得心慌氣短,一波一波的快感衝過來。
這一次,是她弄他……
這是、驚喜哈?
宋橋喘息著:“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我就,知道……”她眼神迷離、如貪婪引誘的蛇,胸腹扭動妖魅,肆意癲狂。
宋橋如遭五雷轟頂,被劈開了……
窗外雨聲淅瀝,潮熱的夜如同生長旺盛的雨林。
他們像動物一樣,是雨林深處、水邊的一對纏綿的蛙。
恰好都成熟,識得了世間最美的滋味兒,識得最契合的伴侶,撲騰著,寂靜裏交合的水聲激越歡騰。
方總從部門裏抽出人手派到了亳州。人數:二。
帶隊的是多年老人,和老方關係非同一般,任誰都能看出這一趟檢查是不會有什麼突破了。
為了掩飾要放水的主要目的,就又派出了一個新人做協同——甚至還沒過試用期。這種淺薄的資曆,發言權是沒有了、當替死鬼倒是足夠了。
韓映拿到名單,卻覺得峰回路轉,很可以做些文章。他去找了宋橋,宋橋對這個新人的名字挺耳熟:“嶽蕭?”
韓映提醒:“收購潘家藥廠時,給潘昀昀跑腿的那個XX財大的優等生。人很機靈、也很有個性,聽說在潘家的時候就敢跟潘義對著幹。”
宋橋有了些印象。
收購潘家藥廠後,原則上潘家的人一個都不留。但是韓映看中了嶽蕭,認為培養優秀的財稅人才對藥企的未來會非常非常的重要,韓總硬是和宋橋爭得麵紅耳赤,把嶽蕭留下了。
當然,嶽蕭本人、甚至宋辰集團裏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這翻原委。
另一個就是潘老大,這是宋橋破的例:宋橋把這個學徒出身、在藥材堆裏滾了幾十年的老藥鬥子,安排在了做中成藥的子公司,甚至給了年薪,讓潘老大全權負責中藥材原料的采購、把控質量。
當時韓映還感慨過:“潘家隻兩個人能用,都是潘昀昀留下的。”
宋橋識破了韓映的算計,問:“你想用嶽蕭?”
“對。”韓映笑,“但是我還得跟你借一個人,不然這種小事兒我就不勞煩你宋老總了。”
借人?
宋橋的目光一直在院子裏。潘昀昀戴著草帽、拿著鏟子在給草坪裏鏟雜草。據她說,這些雜草都是野菜,能吃,味道“奇特”,她準備中午給他調一盤涼菜——跟著植物學博士沒學會什麼真本事,隻知道草也能吃了。
韓映向他借人,除了她、還有誰?
宋橋:“不‘借’,這個腦筋你別動。”
韓映對宋橋簡直是無語:“老大,為了工作,你能不能不這麼狹隘自私!啊?”
宋橋不動,隻給韓映後背看,他專心致誌的看樓下的女人。潘昀昀終於站了起來,應該是蹲久了腿困,走路時像隻瘸腿的小鹿。
陽光忽然一陣昏花迷蒙,宋橋想起了昨晚的情潮,她可真是放得開……宋橋燥熱,人在陽光裏也很是不自在,心驚肉跳的蕩漾著。
韓映沒得到回應,氣得拂袖而去:這種曠工、不敬業、有了女人不上班,好色貪歡本性畢露的老板,以後他再不指望!
韓映不打算聽宋橋的,潘昀昀—嶽蕭,這樣的關係若是浪費,他才是個傻子。
不能明“借”潘昀昀,韓映就“偶遇”了嶽蕭。
嶽蕭當然認得韓映,加班時偶遇,底層員工向高管打了個招呼。
不想,韓總像是忽然記起他是誰了:“我記得你是……嶽……蕭?來宋辰小半年了吧?”
嶽蕭受寵若驚。
韓映都走過去了,又折回來,對嶽蕭說:“昀昀回來了,你有空去見見她。她朋友少,我和宋橋也沒時間陪她——你有她新手機號吧?”
嶽蕭沒有,韓映就給他找。
嶽蕭欲言又止。
韓映低頭翻著手機,問:“你有問題?”
“我能來宋辰,是您的關照嗎?還是因為……潘昀昀?”嶽蕭問。
韓映方才寥寥兩句話,讓嶽蕭想通了很多的困惑。他能從潘家“千裏挑一”的被留在宋辰,或許和他的能力並沒有直接關係,他還是沾了潘昀昀的光。這讓嶽蕭心裏有些感激,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灰心。
韓映笑話嶽蕭的小家子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昀昀為什麼會選你,我又為什麼會選你?我們不是講友誼的人,是要最優秀的人才。不是隨便誰,我都想關照。”
嶽蕭的眼漸漸亮起。
一起下樓,多聊了兩句。說到嶽蕭即將出差去亳州查賬,韓映開玩笑似的唱高調:“遵守會計的職業道德,工作依據還有《會計法》嘛。”
嶽蕭愣怔:會計法?職業道德?
韓映瀟灑的走了,讓這小帥哥自己去想吧。
第二天一早,韓映收到了一條短信:我是嶽蕭。韓映存了號碼,打過去,聊了兩句,確認是嶽蕭。
韓映非常滿意:嶽蕭,聰明人!
第三天,嶽蕭發給韓映幾張照片——是亳州藥廠和那家私營醫院的賬目往來,隻見藥品出、不見資金入。
嶽蕭都一眼能看出異常,財務總監方總卻瞞著公司?
韓映回複:查醫院,注意安全。
宋橋得到的消息,是方總彙報調查小組在中藥廠的調查情況:那一千萬,一眨眼的功夫——花完了。
宋橋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怒火中燒!
心疼呐:
一千萬!能做多少事情!
那是多少員工一片藥、一隻安瓿的賺出來的!
為了能同美國的跨國藥企講下來一分錢的價格,整個團隊廢了多少心思!
再數一數去年本市純收入在一千萬以上的藥廠有幾家吧,就知道這幫家夥有多貪婪!惡毒!
宋橋像盯著一個賊似的,直盯盯的看著方總。方總還在耍花腔,在痛罵中藥廠:經營不善、負債太多、活該被飛檢,關停了算了。
關停?一了百了?想的真美啊!
宋橋忽然發聲:“老方,你知道李董昨晚跟我說什麼?說已經收到了律師函,還需要三百萬才能還完這家藥廠的各項欠款。”
老方吃了一驚,這個他確實不知道。
宋橋湊近方總,臉陰鷙的扭曲著:“我就不明白了,當年為什麼要買下這家廠?就為了賠錢?都賠成這樣了,你這個財務總監在幹什麼!”
宋橋陡然拍了桌子,怒目瞪著他。
方總嚇得一哆嗦,大氣都不敢出。麵對這位比他小二十歲的年輕人,他一直很怯場。
宋橋暴躁著,趕緊揮手讓他的財務總監滾蛋,否則他會忍不住上拳頭。
方總強撐著鎮定走出來。關門時,瞥見宋橋坐在闊大的辦公桌後麵一直看著他。方總竟生生打了個寒噤,宋橋那黑森陰狠的目光,像是時時刻刻的粘住了他。
老方預感,那些錢他怎麼吃進去的,宋橋就會怎麼從他身上擠出來。
宋橋坐在空蕩蕩的大辦公室裏,就看著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