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薇明白,時間永遠是旁觀者,所有的過程和結果都需要他們自己承擔。過去她在海邊長大,很快她還會去有海的國度,前後這些年,孰是孰非,多少潮漲潮落,終究不再是同一片海。
原來人的成長要靠謊言來成全,他們彼此有太多欺騙,最讓人難過的是,全都因為愛。
葉靖軒聽到動靜的時候,剛剛吃過晚飯,根本就沒胃口,隨便糊弄了兩口坐回來,在休息室裏看觸屏,如今他住院的事會裏沒人知道,每天的事還要處理。
外邊突然有人慌慌張張過來敲門:“三哥。”
他很清楚外邊不消停,於是眼都不抬問了一句:“我讓你們盯著夏瀟,她又怎麼了?”
“她從樓上……跳下去了。”
葉靖軒聽到這句話抬頭往窗戶掃了一眼,外邊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醫院圍牆上的燈全部打開了,他還是坐著沒起身,問了三個字:“死了嗎?”
“沒有,她故意挑了二層平台跳下去的,不知道哪裏傷了,我們不敢抬她,方晟已經叫了醫生……”外邊的人走進來,誰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亂子,他們隻能先跑上來通知葉靖軒。
沙發上的人關掉屏幕,總算起身往窗邊走,身後那些人跟著他,窗邊還放著他一直隨身帶的槍,他自己上午剛擦過。
葉靖軒讓人把窗戶推開,直接向下看。
他的病房就在三層,距離剛剛好,他一眼就看到夏瀟摔在草地上,整條裙子都散開,她身下隻有淺淺一層草皮,夜色之中顏色對比強烈,就像隻折了翅膀的黑天鵝。
骨科醫生還沒到,隻有方晟第一時間衝下去了,卻因為她的傷不敢隨便碰她。
夏瀟跳下去的地方毫無緩衝,一條腿扭出一個奇怪的角度,疼到抽搐著說不出話。她整個人勉強維持意識,抬頭往樓上看,可是天色太黑,而圍牆上的燈光又太亮,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這一切都像她在遊輪上的那一夜,天堂地獄那麼多條路,她卻隻能被困在原地,紙醉金迷,萬千寵愛,原來都是癡人說夢。
最後她總算模模糊糊看見了葉靖軒,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肯下樓來看看她。
夏瀟掙紮著感覺到自己這次不光是摔到腿了,試了一下,完全抬不起胳膊。方晟在一邊想打電話催醫生,她卻不斷搖頭,隻盯著樓上。
模糊的距離,幾乎讓夏瀟生出幻覺,好像葉靖軒真是她一個人的,好像她能把這場錯位的交易當成愛情。
幻覺終歸是幻覺,不能再沉迷不醒,她必須讓自己這顆心,連帶這輩子最後那點奢望,一起摔碎。
葉靖軒隔著三層樓的距離和她說話,四下安靜,他的聲音剛剛足夠彼此都聽清,說:“你想死就應該選高一點往下跳,這麼鬧,是成心來要挾我?”
她掙紮著笑,竟然還能回答他:“我……我隻是想告訴你,不是隻有阮薇做得到。”她疼出一身冷汗。方晟放下電話,按著夏瀟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人人都有為愛犧牲的天賦,阮薇能為他毀了一條腿,她也可以。
夏瀟躺在原地,明明看不清葉靖軒,卻知道他現在的表情。
愛時千般好,不愛萬般錯。她跳下去之前還在幻想,也許葉靖軒會有一點不忍,哪怕他下來看看她,她豁出這輩子也值了。
但葉靖軒並未動容,她的手沒了知覺,心一點一點涼透了,卻還是躺在地上和他說:“你需要我像她,我把腿摔斷就更像了。”
葉靖軒很久沒說話,倚著窗邊,慢慢向她抬起手。
他一字一句告訴她:“夏瀟,我最討厭有人自以為是……忘了自己的位置。”
樓下已經有人去通知醫院,院子裏出了事,因此兩側的燈光都被人調暗了,夏瀟赫然看清葉靖軒手上拿了槍,渾身劇烈顫抖,很久才喊出一聲:“靖軒!”
她每次這麼喊他,他都會心軟,隻是今天,葉靖軒拿槍筆直指向她,三層的距離,足夠她為爭這口氣而賠上命。
夏瀟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來了,她知道他心狠,知道他不愛自己,可就算他身邊養隻貓,寵了這麼多日子被撓一下,也未必下得了這個狠手。她真沒想到葉靖軒會動槍,還要說什麼,可樓上的人直接扣下保險。
方晟突然向樓上喊:“三哥,別!”
葉靖軒的手停在半空中,整個人都在窗邊黑暗的陰影裏,他問他:“方晟,她不長記性,我就給她個了斷……你要攔?”
“三哥,饒她一次吧。”
葉靖軒一語不發,隻看著他們兩人,那目光和這夜一樣,暗到讓人心驚。醫生已經趕到樓下,眼看上邊動了槍,他們誰也不敢走出去,而夏瀟整個人癱在草地上,努力想坐起來,根本動不了。
“夏瀟該死,因為她忘了自己什麼身份,你呢……方晟,你也忘了嗎?”
葉靖軒不收槍,方晟回頭看了一眼夏瀟,突然跪在草地上擋住她,向著樓上說:“我替她領,三哥開槍吧。”
樓上的人一直沒有什麼情緒,直到方晟真的跪下去要擋這一槍,葉靖軒終於怒了:“方晟!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方晟的表情依舊恭敬,他被帶進葉家那天起就明白,人這輩子隻要跪下一次,就再也不能抬頭。他太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認了主就一心一意追隨葉靖軒走下去,可惜人活在世,再無欲無求,也總有兩難全。
他抬頭和葉靖軒說:“三哥,你也是為了薇姐。”
這句話說出來,葉靖軒一槍打過來,就在方晟麵前半寸的距離,子彈崩在草地上。
沒有一個人敢勸,事情完全超出想象,誰也不會想到方晟有一天會為了一個女人違抗葉靖軒的命令。
何況這個女人是葉靖軒的情人。
夏瀟已經完全崩潰,掙紮著在地上爬過來,要推方晟走,可他根本不動,依舊沒什麼表情。
這一切都像回到過去,芳苑之後那半年,為了掩人耳目,葉家的人裝作將葉靖軒葬在了後山,那時候他們也像這樣,暗中守在醫院裏。
葉靖軒的傷在腦部,當時送到醫院還有呼吸,但他昏迷不醒,恢複幾率微乎其微,一開始大家死活不肯接受現實,直到三個月之後,葉靖軒沒有任何複蘇的跡象,所有人都放棄了,隻有方晟不肯為他簽字。
他要等,他不信三哥會這樣放手,他帶著葉家人等了整整半年,葉靖軒終於醒過來了,從此那半年的日子成了他們共同的忌諱,幾乎沒有人再提。葉靖軒被他最愛的人出賣,差點沒命,不光是他,所有守在他身邊經曆過的人都明白,過程中的痛苦和絕望已經不能再回憶。
可是葉靖軒醒過來一個人帶著傷過了三年,他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太多人不理解,連方晟也替他不值,他們苦苦等回葉靖軒,不是為了看他這樣執迷不悟的。
但是今天晚上方晟明白了,終於懂了三哥的心情……無怨無悔,什麼都能原諒,什麼都能放下,甘願為另一個人去死的心情。
方晟可以不理夏瀟,可以不承認,也可以不吃海綿蛋糕。
可惜愛與不愛根本不用猶豫,這是本能,無可違抗。
葉靖軒舉著槍盯著他們,夏瀟撕心裂肺地求他,是她胡鬧,是她的錯,懇求葉靖軒饒了方晟,但葉靖軒隻看她一眼,在樓上叫醫生:“把她抬進去。”
很快外邊隻剩下葉靖軒和方晟了,他還在窗邊看他:“現在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你起來,我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
方晟不動。
葉靖軒第二槍打過來,距離更近,草皮飛起來揚了方晟一身,可他還是不動。葉靖軒第三槍半點情麵也不留,直接瞄準方晟。他就要開槍的時候,方晟突然抬頭向著他說:“我求三哥一個人情,兄弟之間的情分。”
他從來不會有任何請求,應該一直是那個恭敬的方晟,可他一輩子隻有今天能為自己說話,所以無所顧忌:“我死之後,求三哥放夏瀟離開吧,既然不愛她,就別再折磨她了。”
葉靖軒還是開了那一槍,側過手,子彈貼著方晟的臉蹭過去,他臉上淋漓一片血,人卻沒事。
樓上的人扔了槍,關上窗戶,最後隻說一句話:“帶她走。”
沐城畢竟不是南省,就算在夜裏有槍聲也壓不住消息,外邊雖然沒公開,但剛到周末,娛樂小報上就開始捕風捉影,將最近的事都聯係起來,編排出一套夏瀟突然被雪藏的真相。
阮薇當時剛剛坐車去商場,進了直梯上四層,身邊一對情侶買了一份報紙拿著看,湊在一起聊八卦:“你看這個夏瀟……月初剛爆料說她想轉去拍戲,一上來就接了個大製作,結果這才幾天就換演員了,她得罪人了吧?”
“一直就說她背後有人砸錢呢,今年才給捧起來的,不然嫩模那麼多,她憑什麼能混這麼好?”
阮薇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那兩個人在一起翻報紙,越看越有談資:“據說她不能再出來是因為受傷了,在城西那邊某個醫院出了事。”
阮薇聽到這話低著頭轉到另一邊,心知這都是對外的借口,夏瀟必然不可能再繼續拋頭露麵,她有孩子了,自然要想辦法終止一切活動。
電梯到了四層,阮薇低頭匆匆往外走,隻想趕緊買了東西就回去,出去走了沒幾步,身後有人喊她,她回頭才發現竟然遇見了裴歡。
今天裴歡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拉著一個男人,原本邊走邊攬著他的胳膊說著什麼,一看就是她丈夫。阮薇從未見過她家裏人,因而不由自主多看了兩眼。那男人舉手投足都懶懶的,裴歡和他指了指這邊就過來了,他還留在原地一步不動,隻是遠遠掃了阮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