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晴天,隻有她是個笑話。
夏瀟走著走著很久都打不到車,她越發想笑,活該人有三六九等,她不過是個撿回去的替身,時時刻刻都必須保持清醒。
夏瀟正在馬路邊出神的時候,有人走到她身邊,口氣公事公辦地說:“在這裏等一會兒吧,我再叫車送你。”
她一回頭,又是方晟。
夏瀟真的笑出聲,她臉上有淡淡的妝,在陽光下襯得人格外漂亮,她問:“是他不放心我,還是你不放心?”
方晟依然如故,表情疏遠,他站在她身邊,陪她在人來人往的路口等車,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三哥有急事,要自己開車過去,所以我正好下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僅此而已。
一句硬邦邦的話,可夏瀟心裏莫名地舒服不少。
她站在那裏想,葉靖軒對她很不錯,他脾氣不太好,有時候頭疼起來自己都控製不住,但他很少對她發火,偶爾那一點溫柔都讓夏瀟又愛又怕。她躺在葉靖軒身邊就像睡在懸崖上,翻身過去是什麼她永遠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敢回頭看,她緊握著他眼下還能施舍的這些溫存,別的都不去想。
但方晟不一樣,他從頭到尾冷淡到隻是個路人,盡職盡責,他在別人記憶裏永遠麵容模糊,聲音恭敬,連口氣都沒有。
但夏瀟總是覺得奇怪,他就是這樣的配角,卻總能讓她覺得暖。
路口漸漸開始擁堵,夏瀟站了一會兒問方晟:“出什麼事了?他下午不是要去咖啡館嗎?”
方晟搖頭不說話,她其實也不傻,自己接了一句:“以前也出過事,這次非要趕我走……是不是那個瘸子找他?我知道他為什麼總去‘等待戈多’,因為對麵有他想見的人。”
方晟永遠都理智,提醒她:“不要在這件事上惹三哥。”
夏瀟也不等車了,順著路往前去:“我想喝咖啡,走吧,你請我。”
方晟要攔她,她回頭笑,好像真的隻想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真小氣,那我請你吧。”
她看他還不走,又補了一句:“沒別的意思,隻想謝謝你當年救了我。”
沐城今天堵車很嚴重,雖然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但交通狀況一樣糟糕。
阮薇的手機上次被葉靖軒摔壞了,她平常沒什麼事,一共隻有兩三個人的通訊錄,所以沒著急去補卡。葉靖軒在路上一直打不通,又給花店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他直接闖紅燈掉頭,向她住的地方開過去。
葉靖軒一開始還能穩得住,隨著電話沒人接,他越來越沉不住氣。最後他可笑地發現,他在害怕。
這麼多年了,當年芳苑的事他都熬過來了,今天還是第一次意識到所謂的……緊張。
他一路超速終於開到嚴瑞家所在的小區,車剛停下,正好看到阮薇推門出來,好像要拿什麼東西,低頭在自己包裏一邊翻一邊向外走。
葉靖軒坐在車裏沒出聲,他看著她,過了很久手還死死捏著方向盤,竟然鬆不下這口氣。
阮薇終於走到路邊,抬眼正對上車裏的人,一下怔住了。
葉靖軒定定地看她,突然開門下車。阮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剛要開口問,葉靖軒卻一把抱住她,把她壓在自己胸口。
他胸腔起伏,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阮薇不知所措,他的手就在她肩上,隔著薄薄一層真絲的料子,他手指涼到她開始覺得不對勁,下意識拉住他問:“靖軒?”
“你怎麼沒去花店?”葉靖軒終於笑了笑,放開她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示意她和自己上車。
阮薇有點猶豫:“今天不忙,就收拾了一下屋子,下午再去開店的……我不急,你走吧,我自己過去就行。”
今天葉靖軒穿了件暗藍色的襯衫,原本上午有事還算正式,但這會兒領口被他嫌熱扯開,人又漫不經心,透著野,怎麼都學不會規矩。
阮薇習慣性地伸手幫他把領子壓平,他抓住她的手指,盯著街道兩邊說:“不好打車,我送你。”
阮薇搖頭,想了想又低聲說:“我平常也是走過去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他看阮薇把頭發梳起來了,人顯得更瘦,她大晴天永遠穿著長袖,剛站了一會兒頭上就有了細密的汗,果然還和過去一模一樣。
他心裏總算放鬆下來,忽然很想取笑她,不管她長得多大了,還是他的傻姑娘。
但那都是年少的話了,此去經年,竟然再難出口。
阮薇膚色淡,這一下看過去,他覺得她連影子都淺。葉靖軒這一輩子隻有對著她才心軟,什麼脾氣都沒了,他歎了口氣,伸手去擦她的臉,隨口說:“沒事。”
阮薇又低下頭,他的手就在她頸側,一點一點揉著她,微微發涼。他起了心思,惡劣地逗她:“非要我說啊……阿阮,想你了,來看看你……自己上車,還是我抱你?”
阮薇太清楚他說到做到,好在周圍沒有遇到鄰居,她趕緊跟他走,老老實實坐上車。
其實從她和嚴瑞住的小區到花店完全沒有開車的必要,但葉靖軒突然拐到別的路上,足足要兜半個街區。
阮薇提醒他應該直走。
葉靖軒沒回答,手機正好來了電話,他掃過屏幕立刻戴上耳機,手下人打來通知他:“三哥放心,都清理幹淨了。”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掛斷電話才往花店那條街開過去。阮薇靠著車窗,他看了她一眼,出聲提醒:“安全帶。”
不過就這麼短短一段路,阮薇猶豫了一下,他非要伸手過來,她怕耽誤他開車:“我自己來。”
那一路他們都沒再說話,他把她送到花店門口,卻遲遲沒有打開中控鎖。
阮薇坐著不動,葉靖軒握住她的手腕,隔著那層橡膠手環一點一點摩挲,他微微向後靠在頭枕上,一直看著她。
他目光裏的東西太多,這麼多年的話沉到心裏,定定地全都壓在阮薇身上,逼得她心裏那些刺越埋越深,可他開口隻是和她說:“今天沒帶花送你,明天補上。”
她想起那一片薔薇海,終究什麼都藏不住。她知道葉靖軒一直守在這裏不肯走,兩個人這樣下去誰也沒有一個解脫。
人活在這世上,最不能放任的就是自己的感情,一念生或一念死,往往都是源自它。
阮薇低聲和他坦白:“我對不起養父,他一輩子是個警察,救了我,把我養大,就因為我當年自私,沒把芯片交給警局,他最後死不瞑目,為人子女是我不孝。”她說得很慢,手指慢慢回握住他,“芯片是我對他的報答,我隻有這一點堅持,不可能把那些證據再還給敬蘭會了,你給我個痛快,把我交給會長處置,或者……讓我走。”
她聲音顫抖,葉靖軒聽著聽著還是覺得頭疼,阮薇為了良心而做線人,因為愛他不肯交出證據,這麼多年她一個人左右為難,卻依舊固執。
多少難事他都不眨眼,可就對著阮薇……他總也無能為力。
“你說話總是惹我生氣,夏瀟就不像你這樣……”葉靖軒似乎在想什麼,鬆開她的手,慢慢笑了。
他臉上那道疤被頭發擋住,隻露出最後一點印子,像南省那些經久不變的樹影,終究抹不掉。
他一字一句地告訴她:“阿阮,沒那麼簡單,我不會放過你。”
阮薇咬住嘴唇,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全都忍回去。
葉靖軒總算打開車門放她走,可她下車沒走出兩步就停下了。
夏瀟就站在“等待戈多”的門口,她和阮薇不一樣,長得不一樣,身材不一樣,連習慣都不一樣,她剛剛好就站在一大片陽光之下,年輕到讓人嫉妒。
阮薇還是第一次認真地看夏瀟,發現其實她們找不出任何一點可比性。
夏瀟買了一杯冰咖啡拿在手裏喝,她咬著吸管根本不理阮薇,跑過來和車裏的人笑著說:“剛剛路過,想喝點東西。”
葉靖軒一句話都沒說,下車和她一起進了咖啡館。
這麼好的天氣,滿城春光,隻有阮薇一個人失魂落魄。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隻見不得光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