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他的命(3 / 3)

這就是裴歡最吸引人的地方,她得到寵愛,從來都知道怎麼去揮霍。

任性妄為是缺點,可這才是她最美的地方。

裴歡起身給他的香爐裏換香,動作有些生疏了,步驟卻還記得。華紹亭靜靜躺著,透過爐子上徐徐升起的煙看到她的背影,恍恍惚惚回到那一年。

他年輕的時候也算女伴眾多,畢竟是這條道上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大多膩了就打發。可日子久了,華紹亭也不知怎麼就獨獨寵著家裏這一個。當年十幾歲的女孩,就像曠野上剛剛長成的花,生動豔麗,美得驚心動魄。華先生心思再深,畢竟也是個男人,他情不自禁,放縱得過了火,以為那樣快樂而禁忌的日子永遠不會被打斷。

人啊,這一生能付出的熱情就隻有那麼多,可惜時光從來不等人,轟然碾過,就剩而今。

說什麼都晚了。

裴歡沒有急著離開,畢竟相隔六年後,故人再見。何況蘭坊是她長大的地方,她一時存了太多心思。

她在房間裏守著他,一連幾天,除了隋遠和兩個隨身的中醫,華紹亭再不許其他人進海棠閣。

外邊的閑話漸漸多了,直到分堂主即將回到各自地盤去的時候,海棠閣裏的那個人終於有了交代。

顧琳被叫進去。彼時,華紹亭正靠在窗邊撥弄一串紫檀珠子,他臉上的傷口還沒拆線,但氣色好多了。顧琳心裏有疑問,可掩飾得很好,她想去扶他,走了兩步,便看見他床上躺了人。

就是那個裴歡。

對方似乎隻是小睡,蜷著身體躺在那裏,被子顯然是後來被人蓋上的,手邊還放了一堆散珠子,她像是剛剛挑完,眼睛乏了。

顧琳突然覺得自己多餘,偌大的一間房子,她站在哪裏都不合適。這畫麵溫馨得讓顧琳說不出話,心裏全部的疑問都被揉在一起,然後一路燒著她的心。

她不過多看兩眼,華紹亭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暗,顧琳立刻知道自己逾越了。

他撚著那串珠子,不動聲色地說:“三小姐回來了,往後,大家多照顧她。”

短短一句話,意義重大。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往後就是華先生的三妹。

顧琳心裏一震,卻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這幾日她問過蘭坊的老人,在她還沒進來的時候,華先生確實有兩個妹妹,三妹就是裴歡。隻是後來到底出了什麼事,造成他們這六年不見,勢如水火,這其中原因卻沒有人知道,或許是知道的人都不敢說。

六年隻字未提,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想來這個秘密在敬蘭會是要命的,說一個字,連累身後一家都要付出代價。

顧琳心下定了定,點頭答應。

華紹亭又說:“家宴上的事誰也不許傳出去,會裏也不許再提。我的傷沒事,養兩天就好了。顧琳,你盯著,這事要是讓外人知道,當天在場的各位分堂主,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華紹亭的口氣依舊似有若無,手裏的紫檀珠子被蹭得有了光,格外潤澤,他提在手裏,這邊看過去,那珠子恍惚間就像一雙雙鋒利的眼。

顧琳倒抽了一口氣,認真地點頭:“是,我交代下去。”

“還有,黑子這兩天剛蛻完皮,脾氣大,記得幫我提醒隋遠他們,沒事別去逗它,被它咬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顧琳扭頭看看門外,正對著半邊假山,下邊有鋪著沙子的淺池,那是黑子喜歡去的地方。黑子是條黑曼巴蛇,帶劇毒的那種,從小就讓華紹亭帶回來,如今長大不少。當年他一見它就喜歡,非要養起來。起初,蘭坊裏的人都躲,後來大家發現毒蛇也沒想的那麼可怕,如果不招它,它並不傷人,時間久了,大家也就習慣了。

華紹亭還有些瑣事,顧琳一一記下來,床上的人忽然翻身動了一下,華紹亭立刻不再說話。顧琳會看眼色,趕緊說她先出去交代人辦事。

她關門的時候愣了一下,看見華紹亭起身過去坐在床邊,似乎床上那人要起來了,於是,這麼一個從不正眼看人的男人,此刻竟然低下頭,在地上幫她找鞋子。

顧琳往前廳走,陳峰正和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陳嶼在外邊晃悠,他們私底下和顧琳很熟,一看她走出去,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跟她套近乎:“喲,姑奶奶臉色不好?”

秋風瑟瑟,一陣一陣打在身上,顧琳抬眼看看,忽然笑了:“要變天了。”

“這話怎麼說?”

“華先生交代,三小姐回來了。”

一層一層傳下去,不過半日,蘭坊的新人舊人,心裏都明白了。

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又過去幾天。華紹亭的傷口終於拆線了,疤肯定有,不過隋遠說後期再做一些恢複,應該不會太明顯。隻是那傷口角度有些別扭,子彈劃過去,剛好破開了他的眉毛。

華紹亭對著鏡子自嘲:“這是斷眉了,命薄。”

小小一條縫隙,但終究是她給的。

裴歡盯著他的傷口看,六年前她傻,六年後她還是軟弱,還是下不去手。

晚飯的時候,華紹亭難得開玩笑,說要慶祝他斷眉,要多吃一點補補,特意讓人多做了幾道菜。廚子還記得以前裴歡的口味,這一陣的菜都做得很對胃口。裴歡也不客氣,每天都和從前一樣,一點都不矜持,一碗飯吃得幹幹淨淨。

顧琳在一旁的樹下站著,思緒飄得遠了,卻又被華紹亭一句話拉回來。

他指著顧琳給裴歡看,輕聲說:“你看看,這也是十八歲的孩子,可你那時候比她還瘦。”

也許是食物讓人放鬆,裴歡笑了,點點頭。她一直很瘦,食補藥補也沒有用。

華紹亭繼續和裴歡說話,這麼看著,他們隻是故人相見,一切都沒變。出嫁的妹妹回家看兄長,氣氛和睦。

可是家宴上那一槍曆曆在目,血濺當場。

顧琳盯著裴歡,心裏暗暗想,這女人有張好看的臉,難怪進了演藝圈。也許不光是漂亮的問題,而是一種不經風雨,有人養出來的傲氣,笑起來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這樣的女人最動人,她顧琳哪裏比得了?

裴歡的命,可比她要好。

女人一旦開始和人比,注定心裏不太平。

夜深了。

華紹亭帶裴歡去院子裏看黑子,果然,裴歡不怕它。華紹亭有些得意:“不愧是我養大的丫頭,和我一個脾氣。”

裴歡伸手想把黑子抱起來,華紹亭攔住她:“今天不行,它剛蛻完皮,過段時間再帶你來,它就認識了。”

夜裏光線暗,院子裏隻遠遠點了燈。裴歡問他:“你一個人的時候就這樣嗎?怎麼不弄亮點?”

他倒幹脆:“平時夜裏隻有黑子陪我,我們倆都是冷血動物。忘了你回來了,你喜歡亮堂的地方。”他就叫人把上下的燈都打開,氣氛好了很多,心情也好起來。

這話說得刻意了,裴歡知道他在撇清顧琳。

隻是裴歡心裏沉沉的,她看向他,忽然伸手撫摸他受傷的臉。華紹亭沒動,歎了口氣。

她笑了,耐下心來好好商量地說:“你不用和我解釋,明天我就走了。你有顧琳照顧,挺好的。今天吃飯的時候我仔細看了看,她比我聰明,比我懂分寸,你不用擔心。”

這話說得多有大家風範。

可是華紹亭一句話就能讓裴歡原形畢露,他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慢慢地說:“裴裴,誰疼誰知道。”

那雙血雨腥風都看過的眼,帶來晦暗不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裴歡身上。她心裏忽然湧起翻江倒海的酸,驀然抽回手。

華紹亭說得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誰疼誰知道。

兩個人順著院子散步,台灣這地方氣候溫和,適宜木材生長,何況過去蘭坊修建用料都很講究,長廊上的柱子都是金絲楠木,在幽靜的夜裏散發出陳舊安和的味道。這種木料自古都是皇家專用,當年第一任主人在建蘭坊的時候用了很多,可是到了華紹亭這裏,他不喜歡,幾次想拆了重建,還是裴歡攔住的。

經年之後,裴歡沒想過自己還能陪他走在這裏。風穿過蘭坊安靜的院落,一切都沒有變,和她記憶中的畫麵重疊,包括這些浮著金絲的木頭。

華紹亭一直沒再說什麼,過了很久之後,他靠在廊柱上問她:“這幾年,他對你好嗎?”

裴歡點頭,她說得很實在,不再是那年驕縱的孩子:“阿成對我挺好的,蔣家的人也都不錯。”她頓了一下,看著他說,“我是個女人,不想受人欺負,我需要他。”

她因一個廣告被人挑中,後來進了娛樂圈。那個圈子水深火熱,那時候她剛剛起步,巨大的生活落差和多年養成的倔脾氣引來無數麻煩。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丈夫,她這樣年輕又不肯低頭的女人,早就被那些可怕的交易和籌碼生吞活剝。

華紹亭點點頭,眼睛裏看不出一點波動:“我會答謝他,算是感謝他這六年對你的照顧。”

這話說得輕而易舉,仿佛隻是一個簡單的決定。

裴歡被他激怒,勉強保持平靜:“你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他依舊自以為是,以為他是所有人的神。她偏偏不能讓他如願,她看著他暗淡的輪廓說:“蔣維成是我丈夫,我不會離開他。”

華紹亭聽著這句話,沒有打斷,隨後他的手慢慢伸過來,繞著裴歡的手指,滑過她的腰側,他的力度是克製而可怕的,冰冷冷的指尖像細密的蛛網。她明明看穿他的意圖,卻被扭住手腕不能反抗,直到他的手指最終按住她的背,那些看不見的力量如同繩索勒住她的脖子,硬是將她困在他懷裏。

他身上有香木的味道,很淡。但是她永遠都記著,這種經久不散的味道每每讓她午夜驚醒,人事已非。

被深愛著的人折磨,這種感覺很可怕,像一種慢性病,不斷發作,而她已經忍過六年。

“和他離婚。”華紹亭重複這句話。

裴歡不再反抗,順從地靠在他懷裏,低聲說:“我嫁給他那天哭了好久,我沒出息,我愛你。”

他低聲笑,吻她的頭頂:“我知道。”

她忽然有點激動,仰頭看著他:“你說誰疼誰知道,可是當時你在什麼地方?”她吸了一口氣,慢慢平複下來,看地上交纏的兩道影子,自嘲地笑,“別說疼,你信不信……就算現在有人把我剝了皮,我都能忍。”

華紹亭的手指漸漸用力,她側過臉不看他,他忽然轉過身將她抵在廊柱上,俯下身咬她的嘴角,細密得像在懲罰。裴歡用盡各種手段反抗,喘息著盯著他,對他的舉動似乎無動於衷,冷靜提醒:“大哥,我是蔣維成的人。”

這話就是刀,但華紹亭沒有生氣,抬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竟然慢慢笑了。他臉上有她開槍留下的疤,人還是白日裏那個悲喜不驚的華先生,可下一刻,他忽然伸手撕開她的衣領。

裴歡的背後沒有退路,她光裸著消瘦的肩骨,被他按在那裏。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異常驚慌,下意識拉住他,這個男人總帶著病氣,可那雙眼睛卻能讓人不由自主地變得低微,像是夜裏的魅。

罪孽橫生,偏偏融在一個沉靜的男人身上,生與死,愛與恨,原本就是雙生的魔鬼。

她漸漸覺得冷,華紹亭扯著她的衣服往下拉,口氣還是淡淡的:“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的人。”

布料寸寸撕開,那聲音裏透著殘忍,他不動分毫的目光掃過她每一寸皮膚,儼然變成一場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