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為有你在身邊(2 / 3)

陸逸寒的廚藝很棒,可這頓飯,文雅愣是沒吃出半分滋味。她生在一個特別開明的家庭,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是自己做主,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長輩會把自己的思想願望強加到孩子身上。

雖然他們的初衷是好的,可怎麼可以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堂而皇之地綁架晚輩的人生?

文雅越想越覺得沉重,連怎麼出的門都不知道,悶頭走了許久,她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停下腳步。

“我覺得你應該跟外公好好談談。”文雅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之色,“你要跟外公解釋,告訴他沙畫是展示美的藝術,沙畫師是跟法官一樣值得讓人尊敬的職業,不是不入流的東西,你想創作出優秀的藝術品,不是玩票,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玩物喪誌。”

陸逸寒何嚐不想說,可在外公的認知裏,畫沙畫就是玩物喪誌的思想已是根深蒂固,根本無法改變。他微微搖頭:“沒用的。”

陸逸寒的確熱愛沙畫,但相比之下,林遠山在他心裏的分量無疑更重要許多。外公已耄耋之年,若為此氣壞了身子,他怎麼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文雅知道教唆陸逸寒叛逆不對,可事關他一生的追求,若這般無聲無息地妥協,無疑是對人生的極大不負責,想了想到底還是堅持道,“總要試試的,你沒試過,怎麼知道呢?”

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種可能,陸逸寒事事優秀,可“林遠山”三個字,就像禁錮在他頭上的枷鎖,讓他不得不做出妥協。

陸逸寒知道文雅是心疼自己,不想讓她再勞心費神,點點頭道:“好。”

文雅猶豫幾天,還是決定要跟林遠山好好談談。

雖然跟老人家相處和諧,有時候還能沒大沒小地玩鬧說笑,但要說正事,難免還是有點緊張。

為了話題轉移得不至於太突兀,文雅按著事先想好的計劃,先不著痕跡地說了些關於理想抱負之類的閑話,又問了問林清怡的病情。

林遠山雖然歲數大了,但腦子還不糊塗,早看出文雅醉翁之意不在酒,直接打斷她的話:“丫頭,想說什麼直接說,別繞來繞去的。”

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連他都敢騙,真是欠修理了。

文雅是個直性子,繞來繞去轉了半天也難受,既然被林遠山看出來了,索性開門見山:“外公,陸逸寒並不喜歡法律,他愛的是沙畫,聖人早有古訓,君子不強人所難。”

這樣直白的話,無異於當眾指責林遠山的強權,坐在旁側的林清怡緊張得臉都白了,擔心下一秒林遠山會忍不住用拐杖把文雅打出去,然而林遠山卻半點情緒變化都沒有,隻淡淡道:“是嗎?”

“君子有成人之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都是這個意思嘛。”不知不覺中,文雅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外公,陸逸寒是您一手帶大的,您愛他勝過愛您自己,就因為這樣,您更不該再阻攔他追求夢想。”

空氣中陷入一種死寂般的沉默。

文雅沒有催促,靜靜等待著林遠山的答複。

不知是太過震驚還是太過憤怒,林遠山眉頭緊蹙,銀白色的眉毛一挑一挑,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冷冷的話:“你這是在教訓我嗎?”

“您這輩子,為國家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法學人才,功在千秋,作為剛剛踏上法學之路的晚輩,我沒有資格,也不可能有資格來指責您。”文雅抿了抿嘴,將心底不斷翻湧著的情緒壓下去,一字一頓道,“可我知道,這麼多年,逸寒從來都沒有快樂過。”

林遠山愣了愣。

從小到大,他教育陸逸寒要做一個正直勇敢、拚搏刻苦、嚴謹公義的人,卻唯獨沒有想過,陸逸寒快不快樂。

見林遠山似有動容之意,文雅趁熱打鐵:“外公,您在法律戰線上工作了一輩子,希望陸逸寒能繼承您的衣缽,在法學上有所建樹是人之常情,可他僅僅隻是您的外孫嗎?”想到陸逸寒坐在沙畫台前時,那閃閃發亮的眼神,文雅隻覺得心裏抽搐著疼,也顧不得太多,繼續補充道,“他首先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小雅。”陪坐在旁邊的林清怡實在擔心林遠山被氣出個好歹。

林遠山冷冷打斷林清怡的話:“別攔著她,讓她說完。”

文雅並非毫無分寸,相反,她很清楚林遠山這輩子是從無數大江大河裏蹚過來的,絕不會脆弱到連幾句實話都受不了。她繼續道:“人之所以有別於其他動物,就在於有思想有靈魂,陸逸寒從小就喜歡沙畫,您卻認為這是玩物喪誌,堅決不許他學,陸逸寒不願讓您傷心,更不忍辜負您的期望,所以他最終選擇了法律,成為您的驕傲,可他活著的意義,不是成為您的複製品。”

許多家長,總習慣於以愛的名義來綁架孩子的人生,陸逸寒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所以,即便清楚林遠山固執古板,可為了把陸逸寒從沉重的親情枷鎖中解脫出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取。

她太希望陸逸寒能快樂,為此,哪怕付出所有也是值得的。

“這些話……”

文雅擔心林遠山誤會,急急道:“這些話都是我自己要說的,陸逸寒並不知道。”

“你為什麼選擇法學?”

話題轉得太突然,文雅一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但還是如實回答:“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法官,從小就想。”

可能受父親影響,文雅骨子裏有一股江湖人的豪爽誌氣,總喜歡打抱不平,在現代社會,法律能夠最大限度地維護世間的公平正義。

“學法律苦嗎?”林遠山沉默片刻,再次問道。

“苦,苦得不得了。”文雅向來不會說場麵話,在林遠山麵前也不例外,“從踏進法學院那天起,我們每天要麵對的就是數都數不清的法學專著,要記要背要融會貫通,要翻看各種案例,了解中外論法的差異,了解政治史經濟史文化史,恨不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要口才了得。當然,最好還要會點拳腳功夫,在當事人撒癡撒潑的時候,好歹能自衛。”

文雅雖然說得直白了些,卻句句都是實情。林遠山胡子一顫一顫的,卻也無法反駁,冷著臉道:“既然這麼辛苦,為什麼還要堅持?”

“因為愛。”文雅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透著深思熟慮後的堅定,“心中熱愛,哪怕再苦再難都甘之如飴,因為這份信仰就是活著最大的意義,可如果沒有愛,這一切就是綁架人生的枷鎖,愛,不是控製不是強迫,我愛陸逸寒跟他是學霸、是校草、是陸氏獨子都沒有任何關係,我隻希望他是陸逸寒,一個快快樂樂的陸逸寒。”

優秀如陸逸寒,從小就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卻從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優秀,是不是他想要的。

林遠山默然。

“爸。”林清怡輕輕喚了一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林遠山淡淡瞥了林清怡一眼,“你們都認為我錯了,我……的確錯了。”

文雅能想象到林遠山惱羞成怒把自己掃地出門的場景,也能想象到他被自己說服,默認之餘黯然神傷的樣子,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認錯。

他竟然,認錯了。

“外公……”文雅真有點慌,生怕自己逼得太緊,讓林遠山精神失常了。

“還坐在這裏幹什麼?”林遠山傲嬌地別過臉,不耐煩地冷哼一聲,“去告訴那個臭小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文雅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渾身每個細胞都被一種不切實際的狂喜所占據,整個人傻傻地看著林遠山。

文雅呆萌錯愣的模樣,讓林遠山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故意板著臉:“還不走,想等我改變主意?”

“走走走,馬上就走!”文雅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如彈簧般從沙發上彈起,剛走兩步,似乎想起什麼又折返回來,“外公,您能再說一遍嗎,我要拍下來留作證據,這樣您就永遠不能反悔了!”

“你個臭丫頭,要求還挺多。”林遠山故作生氣,“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文雅撓撓頭,小聲嘟囔:“那誰知道呢。”

“嗯?”

“您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外公!”文雅朝林遠山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兒不見了。

林清怡望著文雅離開的方向,臉上盡是欣慰的笑容,可笑著笑著,眼角的淚水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許久,她轉身看向林遠山。

“兒孫自有兒孫福。”林遠山看看林清怡,心裏無限感慨,“小雅是個好孩子,隻要她跟逸寒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出了林家,文雅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陸逸寒,可回應她的不是同樣的興奮,而是長久的沉默。

看到陸逸寒這樣的神情,文雅心裏頓時慌亂起來,急急追問:“陸逸寒,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沒有,我很高興。”陸逸寒輕輕把文雅擁入懷中,“我高興的不是外公終於允許我去做喜歡的事,而是有你在身邊。”

文雅就像一個小太陽,不僅讓他的生活充滿陽光,她還用自己的愛和對夢想的執著,像潤滑劑般不斷調和著他跟家人的關係。

他何其有幸,能夠遇到文雅。

“那當然,你賺大發了。”文雅緊緊抱著陸逸寒的脖子,兩人相視一笑。

日子過得很快,文心病情穩定,很快就能出院了。出院當天,陸逸寒和文雅早早來到病房,卻沒想到有三個人比他們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