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大一新生的必修課。
操場上,穿著迷彩服的學生整齊地站成若幹個方隊,入伍不久的新兵教官跟學生年齡差不多,但經曆過部隊打磨,威勢明顯高了一截。
“半小時軍姿,站好了不許動!”
陽光下,法學院方隊中有一個女孩格外顯眼,她留著利落的齊肩短發,哪怕風吹日曬了十幾天,皮膚依然白皙,明淨清亮的大眼睛像海水似的微微泛著藍光,靈動可愛。
之所以顯眼,並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因為她隱晦的糾結表情。
暈?今天日頭又不毒,站五分鍾就暈倒是不是誇張了?
再等會兒?眼見就要來不及……算了,還是抓緊時間吧。
文雅咬了咬牙,學著影視劇裏的動作,直直往地上栽去。
“砰!”
一跤摔了個實打實,幸好不是臉朝下,否則以這力度,她可憐的門牙該就地報廢了。
“教官,有人暈倒了!”
“文雅,你沒事吧?”
安靜的方隊陷入短暫的混亂。
軍訓有女生暈倒不稀奇,可是……教官抬眼看看頭頂上被雲霧層層籠罩著的太陽,這也太蹊蹺了。
更蹊蹺的還在後麵,任憑他又是掐人中,又是冷敷,可女生就像徹底失去了意識,一動不動。
“休克了,趕緊送醫務室!”教官不敢耽誤,指揮著幾個同學七手八腳地把文雅扶上了勤務車。
差不多了吧?
約莫著車子已經開出操場範圍,處在“休克”中的文雅突然睜開眼,抬手揉了揉生疼的人中—— 那教官真是個狠角色,他要再用力掐幾下,自己真要憋不住了。
法大有“老帶新”傳統,派來監督軍訓的許默是法學院高年級一班班長,他皮膚白皙,一雙劍眉不濃不淡,隨著臉上的笑容,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整個人如春風般溫潤柔和,又如三月裏的陽光,讓人感到舒適愜意。
文雅深呼吸,勉強打消跳車開溜的衝動,向許默道:“師哥,我感覺好多了,不用去醫務室。”
許默做事認真負責,當即搖頭:“你剛剛中暑暈倒,不好好檢查一下怎麼行。”
“中個暑而已,小事小事。”文雅忽閃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師哥,我從小就怕打針吃藥,你讓我回宿舍休息休息就好。”
“你故意裝暈,躲避軍訓吧?”許默目光灼灼地盯著文雅,越看越覺得自己應該更自信些,把結尾處的反問號換成句號。
“我這麼誠實的孩子,怎麼會說謊呢。”演技不足動作來湊,文雅挺直腰板,用氣勢壓倒心虛,“師哥,我就是早上沒吃飯血糖有點低,回去喝點糖水,保證比什麼藥都管用。”
“師哥……”她真要跳車了。
許默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對文雅這種古靈精怪的女生,更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無奈道:“好吧,下不為例。”
“師哥放心,絕對沒有下次!”
文雅利索地跳下勤務車,突然想到自己還是個“病號”,又連忙慢下來,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進了宿舍樓。不過,她並沒有上樓,而是悄悄躲在門後,待許默離開,立刻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快!
林清怡的講座快開始了!
林清怡,著名女法官,文雅崇拜了十年的偶像。
林清怡的出現,在文雅小小的心靈裏種上了一顆希望的種子。從遇到對方的那天起,文雅就立誌要考上法大,以後成為像林清怡一樣的法官。
前些年,林清怡時常會來法大開設講座,為學生們答疑解惑,可隨著她接管的案子越來越多,這樣的機會也變得越來越少,錯過了這次,下一次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文雅很興奮,然而軍訓期間有硬性規定:任何人不許請假。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等等!”文雅隻顧著躲避許默,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
往哪兒走?
法大校園很大,這會兒學生不是在上課就是在軍訓,路上空無一人,文雅跑了好長一段路,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人影,連追帶喊地迎上去:“同學,請問報告廳怎麼走?”
“不好意思,我也是剛來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反問道,“你知道科技樓在哪裏嗎?”
“……”
兩人互換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擦肩而過。
這時,三岔路口,一道白色身影騎著自行車從文雅身側經過。
“等一下……”文雅三步並兩步攔住去路,“同學……”
“有事?”單車停了下來。
騎單車的男生穿著白色棒球服、破洞牛仔褲,五官精致,兩道濃眉微挑,深沉的黑眸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玩味,卻也有種說不出的淡泊疏離,他定睛看著文雅,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慵懶的笑意。
文雅的聲音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她很快反應過來:“請問圖書館報告廳怎麼走?”
陸逸寒長腿支地,單手握著車把,因為身高優勢,坐在單車上也很輕鬆地居高臨下:“你要去聽林清怡的講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文雅總覺得聽到“林清怡”三個字時,對方眼中有某種複雜情緒閃過,類似於……嫌棄?但為了快點問到路,她還是如實點頭道:“是。”
陸逸寒喉結微動,抬手往前一指:“順著這條路走到頭,左拐過一個路口,再往右差不多五百米就到了。”
“謝謝。”終於問到路,文雅甜甜地道了謝,快步走了。
看著漸行漸遠的嬌小背影,陸逸寒微微勾了勾嘴角,騎著車子離開了。
文雅按著陸逸寒的指引左轉右轉,如願來到了……大門口。
“大哥,請問報告廳怎麼走?”文雅腦子再不好使也明白路不對,隻好向保安求助。
“你說的是圖書館那邊的報告廳?”保安大哥眼睛裏充滿了疑惑,搖頭道,“你走反了,這是西門,圖書館在東門那邊。”
南轅北轍,文雅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被坑了。
“該死的家夥,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無冤無仇這麼坑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咕嚕……咕嚕……”跑了一上午,腸胃齊齊抗議了。
左右講座也聽不上了,吃飯去吧。
法大西門外有一條美食街,附近幾個學校的學生都喜歡來這邊吃東西,街上人擠人,十分熱鬧。文雅一直往裏走,去找她最喜歡吃的裏脊肉餅。
“你這姑娘走路不長眼啊,好好一盤驢打滾,全給我打翻了!”
文雅微微蹙眉,順著嘈雜聲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出口附近,推三輪車賣點心的小販正在氣呼呼地數落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
那女孩十八九歲,穿著洗得掉色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左手拖著半舊的黑色行李箱,箱子上還擱著個大大的帆布袋,估計是哪個學校的新生。
女孩怯怯的,連頭也不敢抬,連連道歉:“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大哥,您看這些點心多少錢,我賠給您。”
小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眼珠滴溜溜一轉:“我大清早起來就做了這麼點,全被你給弄壞了,我也不多要你的,三十斤,一斤二十塊錢,你給哥六百塊錢,這事就算了!”
見小販獅子大開口,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大哥,我是從外地來上大學的學生,真沒那麼多錢,您看能不能少賠點?”
“怎麼,你想耍賴啊!”柿子撿軟的捏,小販眼睛一瞪,態度更加蠻橫,“六百塊,一分都不能少。今兒個你要是不賠錢,我就打電話讓警察來評評理。”
文雅最看不慣恃強淩弱的人,忍不住從人群中衝出來,冷斥道:“這點驢打滾頂天就十斤,你天天賣東西不可能沒數。還有,這牌子上明明寫著八塊錢一斤,怎麼轉眼就翻了好幾倍,你這種行為,往小了說是坐地起價、擾亂市場經濟秩序,往大了說,就是公然觸犯刑法,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
那小販上下打量了文雅一圈,絲毫不把她一個小姑娘放在眼裏,不屑地嗤道:“犯法?你當我從小是被嚇大的?”
被小販挑釁,文雅正想著怎樣反駁,一道沉穩的男聲卻比她更早一步開口:“《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定,敲詐勒索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製。你剛才說的話我都錄音了,現場照片也拍了,證據確鑿。”
來人說話聲音並不大,卻勝在有理有據,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是他!
文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個故意指錯路的家夥,居然還敢在她麵前出現!
“而且,你非法占道經營,這一點,就該處六百元到一千元罰金,且沒收經營工具。”陸逸寒看了文雅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很快定格在那小販身上,“巧了,這片區域城管局局長剛好是我舅舅,你如果沒聽明白,我不介意浪費兩毛錢電話費,讓他親自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