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隻怕要眾叛親離了
他咄咄逼人地質問:“為什麼?”
“因為……”以沫曲緊十指,一字一句地說,“我答應做江寧的女朋友了。我不願意和他分開。”
辜振捷回來後的第三天,辜徐行和陶陶也從國外回來了。
辜振捷帶著辜徐行和以沫,又去醫院裏看了次辜默成。
一個星期後,辜家正式搬往北京。
去北京前一晚,辜振捷在空蕩蕩的客廳裏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大致是說,他現在在京擔任要職,要求家庭成員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乎所以,要謙遜謹慎做人,提高自己的修養。接著,他又說了些搬去北京後的注意事項,讓大家做好適應新生活的準備。
末了,他見大家都沒有異議,放心地說了聲“散會”。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聽他垂訓的以沫忽然開口:“伯伯,我不想去北京。”
一句話如重磅炸彈般炸開,辜徐行陡然變色,銳利的目光投去她身上。
大家集體沉默了會兒,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辜振捷走到以沫身邊坐下,滿臉關切地問:“以沫啊,為什麼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北京呢?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都跟伯伯說說——要不,跟伯伯去書房談談。”
以沫望著他和藹的臉,心裏有些發酸。他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是這些年的悉心照拂,真心疼愛,她完全都能感受。她未曾不知自己這個決定會讓他難受尷尬,可是,這個決定,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辜家的家庭和諧,都是一種仁慈。
她不想看見徐曼因為她的存在而對辜振捷發脾氣,也不想辜振捷夾在兩邊不好做人,更加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妨礙到辜徐行和陶陶的發展——這大概也是徐曼最不希望看到的。
當然,她更多考慮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許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無法接受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頭開始,她更加不想親眼看著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樣琴瑟在禦的。
她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不用了,伯伯。我從小是在聿城長大的,我很習慣這裏的生活,不太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辜振捷默了一下,問:“你認真考慮過嗎?身邊沒有大人照顧監護,你可以應付得來生活上方方麵麵的難題嗎?”
“我可以的。”
“以沫啊,一個人如果想身心健康地成長,絕對不能僅僅依靠一衣一食的供養,還要靠良好的家教。生活裏有太多暗湧的激流,隨時會把你衝上一條歧路。你必須在長輩的指引下,才能躲過那些可能毀壞你人生的劫難。”
以沫咬了下唇:“伯伯,我不會走彎路的。”
辜振捷搖了搖頭,歎息著說:“孩子啊,你還太小,太不懂事。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要獨立出去,在伯伯看來都是一種不明智的孤勇。這種孤勇,可以讓現在的你覺得稱心如意,卻會對你未來的人生產生很多負麵影響。等你長大後回憶人生,會發現自己因為缺乏人指導繞了很多彎路,做了很多不必要的犧牲。所以,伯伯不會同意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以沫含淚緩緩搖頭:“伯伯,我真的不願意去北京。下學期我就讀高中了,我怕不適應北京的學校。雖然你們不在我身邊,但是住在學校,老師會照顧好我的。伯伯,請你放心,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來北京,我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的。”
辜振捷的眉下意識地蹙了起來。
這時,徐曼不徐不疾地開腔:“老辜啊,我不得不說你,現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尊重她的思想,不能用管教新兵那套來管教孩子。我看她住校就很好,免去很多奔波,可以專心讀書。你要是不放心她,城北那套房子我就花點錢買下來留給她住,時不時讓人來看她。等到高考完了,她再來北京也不遲。”
辜振捷揮了揮手,指著辜徐行說:“阿遲,你去勸勸妹妹。”
早已忍無可忍的辜徐行看向她,沉著臉說:“跟我出去。”
見以沫不動,他終於沉不住氣,強硬地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外麵帶。
“阿遲!”辜振捷被他粗暴的態度驚著了,連聲製止。
以沫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饒是如此,她還是咬唇反抗:“哥哥,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
辜徐行依舊死死鉗著她的手腕,瘦勁的手因憤怒劇烈顫抖著。
他深吸了口氣,冷冷道:“寧以沫,剛才的事情,我當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你現在就給我去房間睡覺,明天一早準時去北京。立刻、馬上!”
他的表情冷厲得嚇人,素日裏狹長柔和的雙眼沉得像兩柄竹葉狀的利刃。這麼多年來,以沫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她僵僵地看著他,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失去與他對峙的勇氣。
連徐曼都被眼前的一幕搞蒙了,她上前試圖拉開辜徐行:“阿遲,你先鬆開她。”
辜徐行遷怒地推開她,更加用力地捏住以沫的手腕。
徐曼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她紅著眼圈,含淚恨恨地睨著以沫。
一滴眼淚無聲地滾進嘴裏,以沫語氣平靜地說:“我再說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北京。”
他咄咄逼人地質問:“為什麼?”
“因為……”以沫曲緊十指,一字一句地說,“我答應做江寧的女朋友了。我不願意和他分開。”
她的話,他聽得分明。辜振捷也聽得很分明。全家人都呆愣住了。
他一點點鬆開她,眼中寒冰般的怒意碎裂開去,仿佛有一股什麼力量正在從他身體裏泄去,他的神情一點點委頓下去,就像一團趨於寂滅的火焰。
那天晚上的談判,以沫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辜振捷並沒有責怪她早戀,但是眼神裏難掩失望、痛心之意。
以沫回房睡覺前,辜振捷特意親手給她熱了杯牛奶,看著她慢慢喝完,這才告訴她,他尊重她的意願,也尊重愛情,但是他希望她懂得發乎情,止乎禮,不可逾越不該逾越的底線。
辜家舉家遷往北京後,以沫就搬去北郊的那所房子裏。
辜振捷臨行前給她買了手機,囑咐她經常給他打電話,像是不放心,他又專門請了個保姆照顧以沫。
高一年級開學後,以沫就申請了住校,借故辭退了保姆。
除了節假日循例問候辜振捷,以沫便和辜家斷絕了來往。
她這邊固然做得決絕,但是辜振捷始終沒有放棄她,每到寒暑假都會叫辜徐行去聿城小住兩天,關心下她的學習、生活情況。
以沫既以和江寧戀愛為幌子,所以每次辜徐行來,她都會拉上江寧當擋箭牌。江寧自然不吝前往,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他都對以沫表現得關懷備至。連以沫都不得不承認江寧很會演戲,她這個陪他串戲的,一不留神都會以為他們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以沫毫不猶豫地選了理科。那時候,她在數學和物理上的劣勢已經暴露出來了,雖然她的總分能進年級前五,但是刨除文科成績,她的理科分加起來並不是特別拔尖。她的班主任、授課老師輪番找她談話,勸她改學文科,不要把放在保險箱裏的名牌大學推掉。但無論老師怎麼勸,以沫都不肯改變初衷。她言之鑿鑿地向老師保證,她一定會克服數學和物理的難題,考上一流的大學。
辜振捷聽到這個消息後,當天就打電話勸她改選文科,以沫卻避重就輕地解釋,所謂學習,就是因為不會才要學,文科她已經全學會了,所以才要學理科。
辜振捷被她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得再次由著她去了。
以沫黯然想,這樣下去,她隻怕要眾叛親離了。
可是,連她自己都左右不了自己的言行。她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叛逆期真的來了。
江寧上了大學後,墮落程度比高中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了重振河山,他和一幫社會混混、幹部子弟、富二代勾結在一起,做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為了衝刷掉張遇帶給他的恥辱,他變得比誰都狠,比誰都橫。聰明過人的頭腦加上矯健的身手,讓他成了那個圈子裏頗有影響力的人物。
大二下學期那年,投資有道的江寧已經為自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百萬,這在2005年看來,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成就。得意之餘,江寧飛去北京,在清華大學附近買了一套房。拿到房本那天,他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凝望著不遠處的清華校園,暗想,他離她又近了一點了。
那年二月八日,江寧二十二歲生日。已經很久沒有為自己慶過生的江寧為自己辦了一個超大型的生日派對,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特意派了個車將辜徐行和陶陶從北京接回了聿城。
當晚,他專門請來一個造型師,把將以自己女朋友身份出場的以沫重金打造了一番。
以沫坐在鏡子前,默默看著造型師飛快地在自己頭上臉上剪著、削著、塗抹著,漫長的幾個小時後,造型師將換上小禮裙的她推到鏡子前,雙目閃光地看著她。她緩緩將手指伸到鏡麵上,觸著那個連她都覺得陌生的自己。
等到外麵的熱鬧進行過半,以沫按照預訂的安排推著三層高的蛋糕走進大廳。
她浴著燭光走進黑暗裏的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她看去,連正和陶陶說著什麼的辜徐行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