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狐養殖場小紅樓最先湧進早晨陽光是張經綸的房間。此時他閉目坐在寬大紅木板台後麵,高背椅子上他從昨晚一直坐到天明。

天剛沒殺掉於靜茹,反倒被擊斃。此事就等於自己剝光衣服讓田豐看,一切都暴露無遺。公開的場合天剛是自己的司機,警方調查他,來詢問自己乃屬正常,可是刑警沒一個人來調查,這反倒讓他坐臥不寧。

警方掌握了天剛什麼?是殺薑雨田?還是……對於死去的人,任何東西都沒意義,問題在於順著天剛的線索深入到某個事件中去……於靜茹落在警方手中,胡克艱這個情婦到底知道些什麼,知道多少對我們不利的東西?本來他想與胡克艱聯係,弄清一些事情,去省城後他們隻通了一次話,是胡克艱打給他的,極簡短的一句暗語:象齒焚身。

“象齒焚身,象有了珍貴的牙齒而招致捕殺。”張經綸理解此暗語是胡克艱已受到警察的監視,故此不便與他聯係。

夜間起風了。哢嚓!山間某棵老樹枝椏斷折,像人骨頭的碎斷聲,紮戳他的心。搬進小紅樓多年,多少夜晚他就這樣坐著,靜坐。從來沒聽到這種可怕的聲音。藍狐狸常在黃昏時刻淒淒尖叫,都沒夜晚風中山林的聲響瘮人。

哢嚓!物體的斷碎聲音,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多年,至今隻要平心靜氣諦聽,還能聽得到——那是隆冬村邊小河冰的凍炸聲,他在粗腰女人身上,首次聽見“哢嚓”,心驚肉跳,慌亂要逃走。女人箍緊他說:“別動!”他聲音發顫:“我聽見有人撅木棍,是不是他?”女人把握地說:“他在生產隊打更……”第二聲“哢嚓”響在場院穀草垛旁,月光中一個男人打斷他的腿,後來那個男人背他到公社醫院打石膏接骨。那個男人說:“你不能說出和我媳婦的事,我不戴綠帽子!”又一次“哢嚓”是穿開冰窟窿,將解肢的屍塊投進去……哢嚓,哢嚓幾十年裏不斷地響,每次他坦然傾聽,像欣賞優美的音樂。

今夜的哢嚓聲讓他毛骨悚然。十幾年間都沒這種感覺。剛剛初冬,讓他感到寒冷刺骨。不是嘛,張克非、朱良、邱老六、天剛……四梁八柱訇然牆似地坍塌。駝子昨天帶來更壞的消息:有人在他離開福民小區第二天找他,估計是警察。於靜茹不知向警方說了什麼,尚俐莉肯定也被盯上……所有這一切明白無誤地提醒他: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如何擺脫眼前的厄運?他想了整整一夜。已經叫駝子、沈放上午到小紅樓來,商討對策。

駝子進來,見張經綸閉目養神,悄悄坐下來等待。緊接著沈放進來,他和駝子相互對望,也坐下來。

“你們都來了。”張經綸這才睜開眼睛。他離開板台,坐到一隻單人沙發上。對沈放說,“說說吧!”

“逃走的叫魯秋,他是和小九一起去廣州送人的幫手。魯秋從廣州直接走的,可能出去(出國)了。”沈放說他幾天裏了解到的全部情況,“小九回三江,殺死……”

“紅蜘蛛的事小九知道多少?”張經綸問。

“多次都是由專案組的人提審,內情不詳。”沈放憑揣測說,“專案組還沒有查老四的跡象。”

“查就晚了,”張經綸說,“亡羊補牢,必須提前動作。”他講出了一夜思深熟慮的事情,“她得馬上離開三江。”

駝子擔心說:“怕很難走脫。”

“嗯?”張經綸疑惑。

“沒準兒警察早盯上她啦。因為於靜茹還能張口說話……”駝子表現出對某個人的憤恨,他說,“走出三江,插翅也難!除非?”

張經綸陷入沉思,駝子的話他一點也沒聽清,事實上他沒聽。駝子的想法與自己昨夜謀劃的某個細節吻合,他說句駝子立刻就能明白的話。“老爺子那邊恐怕通不過。”

沈放稍作思忖這句話的意思,看他們兩人的眼睛,他豁然明白了。老爺子——柴副市長對尚俐莉愛不釋手,他向她許諾:等老伴死後,立即就娶她。

“你說呢?”張經綸忽然問。

沈放沒想到張經綸會問自己。殺?放?他忖量。老爺子與尚俐莉的關係不能不考慮。現在,她是警察尋找我們的一條線索,掐斷它對大家是安全的,特別是對自己和駝子——兩個殺手——更是安全。他猜度駝子力主殺掉尚俐莉,有很多為自己安全著想的成分。他曉得張經綸的脾氣,他讓你說你就得說,不說他就不高興。他說:“放她走,走得了走不了,是她的運氣。真的抓了,她也不會說什麼。”

張經綸斟酌一下,說:“我們不能留下不仁不義的罵名。”

“我們幹事幾次失手,都是讓警察搶了先。”沈放疑心道,“我們身邊始終有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

張經綸警覺起來,問:“他是誰?”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沈放把他的懷疑說給他們倆聽,並講出自己的“引蛇出洞”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