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老師掏出手機,看了看號碼,本來還舒展的眉頭,立馬擠在一起。
“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我接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朝門外走去。
我見狀,放下筆也跟了出去。李峰老師右手緊握手機,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神色專注。等他掛掉電話,我趕忙湊了過去,開口問道:“老師,發生了什麼事?”
“山莊派出所打來電話,在豆腐村一戶人家中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吊死在房梁上,根據派出所的介紹,現場的情況不像是自殺。”李峰老師把手機裝回口袋,對我說道。
“命案?”我瞪大了眼睛問道。
“現在還不清楚,咱們先到現場看看再說。”
“好!”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到實驗室內拿起勘驗工具箱。
“老師,案發現場距離咱們這兒有多遠?”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雙手急速打著方向盤的李峰老師問道。
“有50裏,在低海拔區。”李峰老師把油門踩到底對我說道。
隨著汽車的轟鳴聲,勘查車繞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最終抵達了豆腐村的村口。
此時一個40多歲的民警快步跑了過來。
“小趙,什麼情況?”李峰老師把車停穩後,推開駕駛室的門上前問道。
“我們接到報案,死者名叫薑雨珍,女,53歲,以前是咱們鄉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現在退休在家。今天早上她的鄰居到她家裏串門,發現她吊死在自家庫房的房梁上。接著,鄰居就報了案。”趙警官端著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案發時,死者的家中還有沒有其他人?”李峰老師又問道。
“死者早年離異,有一個兒子,剛好這幾天進城賣豆腐,所以就薑雨珍一個人在家。”趙警官回答道。
“你剛才在電話裏說現場有些蹊蹺,是怎麼回事?”李峰老師一邊穿著勘查服,一邊問道。
“死者家中被翻得亂七八糟,而且我發現,死者的屍體也有些異常。您還是進去看看再說吧,畢竟我也是個門外漢,說不清楚。”趙警官合上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好,你先讓派出所的兄弟們保護好外圍現場,把圍觀的群眾疏散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戴上手套便朝現場走去。
我站在村口仔細觀望,這個叫豆腐村的小山村最多隻有三十幾戶人家,三麵環山,一麵朝路,人們居住的地方正好是一處平地,一棟棟瓦房錯落有致地排列著。
中心現場薑雨珍的家,距離我們所在的村口還有一段距離,我跟在李峰老師身後,看著一片片黃豆苗開口問道:“老師,這個地方怎麼叫豆腐村啊?還有,這山裏人怎麼都種植黃豆?”
李峰老師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咱們花山市雖然是山區,但也分高海拔區和低海拔區,高海拔區的山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青壯年在山裏采集野山菇維持,低海拔區的這些山民沒有這麼多的地理優勢,隻能自尋辦法。其實這個豆腐村的村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在這個村裏有一眼山泉,水中富含多種礦物質,根據專家的檢測,這山泉水的營養價值,絕對比電視裏廣告的一些滋補口服液還要好。既然有這麼好的自然條件,村裏人就想了很多辦法,想把這眼山泉變成致富的敲門磚。”
“他們曾經把山泉做成罐裝水去賣,也有人想過把它直接做成飲料。你也知道,現在人的安全意識都十分強,雖然村民熱情高漲,但是讓城裏人直接飲用這種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的。”
“最後也不知道誰想到的辦法,用這山泉水去做豆腐,然後賣給城裏的飯店和菜市場。豆腐在咱們這裏深受市民的喜愛。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味道甘甜,色澤華潤,口感極佳,還富含營養,後來經咱們市電視台一宣傳,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可以說是供不應求。”
“看到了這個商機,村裏的村民全都按捺不住,於是在村裏開墾土地,種植黃豆。由於這個村子的海拔在一千米以下,土地平整,日照時間長,雖然是山區,其實這裏的地理環境也跟平原差不多,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村子裏的村民幾乎都有了磨豆腐的手藝,逐漸形成了現在的這種規模。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他們把村名都改成了‘豆腐村’。”李峰老師一邊走一邊對我介紹道。
“我剛才聽趙警官說,死者的兒子去城裏賣豆腐,幾天不在家,用得了這麼久嗎?”我好奇地問道。
李峰老師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說到這個問題,就不得不說說咱們山民的小眾思想了。雖然這個村子裏有這麼好的自然條件,但卻沒有人牽頭搞集中經營。這點咱們還真得跟浙商好好學學,你看看人家什麼皮包村、淘寶村的。這裏雖然叫豆腐村,但都是自家搞自家的,每家每戶把豆腐做好後,有錢的會買小汽車運到城裏,但大多數還都是騎三輪摩托,咱們這裏山路崎嶇,一來一回三四天很正常。”
我們兩個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小院子,三間瓦房被一圈籬笆圍在其中。李峰老師站在籬笆院外,並沒有著急進去,而是俯下身子仔細觀察。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動作,張口問道:“老師,你在幹什麼?”
“找鞋印。”李峰老師低著頭說道。
“什麼?這院子裏都是土路,根本留不下來鞋印啊!”我看了一眼坑窪不平的地麵,蹲下身子對他說道。
李峰老師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扭頭看向我問道:“小龍,我來考考你,你給我說說,一般情況下鞋印分為幾種,是怎麼產生的?”
我聽言,眼球在眼眶裏稍微轉了兩圈,很快在大腦中搜索到了相關的知識,於是我開口說道:“一般情況下我們見到的鞋印分為兩種,一種叫加層鞋印,另外一種叫減層鞋印。”
“所謂加層鞋印,就是鞋底上本身帶有某種物質,經過人體重力的壓迫,使得鞋底的物質遺留在了客體上,從而形成的鞋印。舉例來說,某人如果剛踩過泥漬,或者血跡,然後再踩在地板上,就會在地板上留下泥鞋印或者血鞋印。形成這種鞋印的物質,本身是某人從某處‘帶’進來的,然後又在現場上‘加’了一層,所以叫加層鞋印。”
“所謂減層鞋印,剛好相反,是因為在人體的重力壓迫下,鞋底在現場帶走了某種物質而形成的鞋印。比如某人穿著鞋子走進了常年無人打掃的室內,這種室內的地麵上肯定是落滿了浮灰,人一走上去,地麵的浮灰就會被鞋子‘帶走’,從而使得現場‘減少’了一層,所以叫減層鞋印。”
李峰老師聽完後,十分滿意地說道:“嗯,回答得很好。我現在就在找減層鞋印。”
“什麼?這上麵能找到減層鞋印?不會吧,這可都是硬邦邦的泥土,再怎麼踩也不會出現‘減層’的情況啊。”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
李峰老師搖搖頭說道:
“小龍,你記住,優秀的技術員是不能被書本上的知識給禁錮住的,知識是死的,人是活的,具體情況要具體對待。你說得沒錯,這個院子裏都是硬邦邦的泥土,但是也有特殊情況的存在。我剛才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幾天的天氣預報,最近這裏光照時間長,氣溫高,被太陽暴曬的泥土顆粒會因為熱脹冷縮出現鬆動的現象,從而在地表形成一層鬆動的泥土顆粒層,這就跟你剛才說的‘落滿浮灰的地麵’是一個性質,人要是走到這樣的顆粒層上,一定會留下腳印。”
李峰老師說完,拿出遮陽板和足跡燈對著地麵一照,果真讓他發現了兩枚清晰的鞋印。
“厲害!”我十分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
李峰老師微微一笑,拿出相機將鞋印固定以後,我們倆一前一後走進了院子內。
五博大精深的痕跡學
院子的正北方是並排的三間瓦房,正中間麵積較大的是堂屋,緊鄰堂屋東側的是一間麵積差不多有50平方米的瓦房,從窗戶外望去,一個大號的土鍋台擺在其中,鍋台的周圍擺滿了盆盆罐罐,很顯然,這裏就是死者家中製作豆腐的地方。
堂屋的西側便是發現屍體的位置,一間挑高的庫房。
“咱們先看看屍體再說。”李峰老師處理完院子內的鞋印對我說道。
“好。”我點了點頭。
庫房門朝南,房門為木門,門未上鎖,李峰老師拿出自己調製的顯現液,往木門上一噴,幾枚指紋出現在我的麵前。
哢嚓哢嚓,幾聲照相機快門的聲響之後,木門被推開。
伴著一陣撲鼻而來的屍臭味,屋內的景象盡收眼底。
房梁的原木上,掛著一個小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圈,一個50多歲的老婦頭顱懸於繩圈之中,沒了一絲生氣。老婦麵部已經充血腫脹,雙目圓睜瞪著遠方,一根舌頭伸出口外,眼睛、鼻孔、耳朵、嘴角均滲出黃色黏稠的液體。一隻隻蠅蛆在屍體的麵部來回蠕動。屍體的脖子已經拉伸變形,看起來十分恐怖。
死者上身穿一件白色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色長褲,腳穿一雙白色布鞋。屍體的正下方擺放著一個木板凳。
“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沒?”李峰老師站在門邊,皺著眉頭轉身問我。
“看出來了。”我看了一眼屍體點頭回答。
李峰老師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地麵,這時我的目光也隨著他低頭看去。
“咦,這地上鋪的是什麼東西?”我指著滿地枯黃的秸稈問道。
“是曬幹的黃豆秸杆。”李峰老師拿起一根放在我的眼前回答道。
“為什麼要在地上鋪這種秸稈?”我接過秸稈,在手中仔細觀察。
“你看看這間屋子裏堆積的東西就知道了。”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屋內靠牆堆積的穀物。
我看了一眼堆得滿滿當當的麻袋,然後說道:“你是說這屋裏的黃豆?”
“對,黃豆最怕受潮,這種曬幹後的秸稈有很強的吸水性,所以這裏的村民通常會把這種秸稈鋪在地上,防止下雨天地麵返潮使得黃豆發芽變質。”李峰老師在我身邊認真地解釋道。
“那豈不是在地麵上提不到鞋印了?”我有些失望地說道。
“基本上是這樣,咱們直接進去看看屍體吧。”李峰老師戴上口罩率先走進了屋內。我丟掉手中的秸稈,跟在他的身後。
“小龍,你給我說說你剛才發現了什麼。”李峰老師站在屋內的板凳旁邊,抬頭看了一眼屍體說道。
此時我走到屍體的雙腳旁邊說道:“這間庫房的房梁距離地麵最少有四米,目測屍體的全長最多隻有一米六,而屍體腳下的板凳高度最多70厘米。”
說著,我把右手放平,比了一下屍體腳的位置,開口說道:“我站在地上,屍體的腳正好到我的額頭,也就是說,屍體鞋底到地麵應該有一米七的距離,死者如果是自己踩著板凳上吊自殺的話,根本抓不到房梁上的繩圈。”
“對,難怪派出所的同誌會說現場有些蹊蹺,看來就是這個原因。”李峰老師捏著下巴看了一眼屍體回答。
“從這一點是不是就能判斷是他殺了?”我站在李峰老師的身邊問道。
“現在法醫不在,我無法解剖屍體判明死者的死亡原因,隻有從痕跡上下手去解決。咱們先不管屍體,剛才派出所的同誌說,死者的家裏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咱們看看從那裏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李峰老師打定主意,對我說道。
“好!”說完,我提著箱子跟著他朝門口走去。
一分鍾後,我們師徒倆站在了堂屋的門前,堂屋的房門是一扇雙開木門,門鎖完好,沒有撬壞的痕跡,老師對房門進行簡單的處理之後,推開了房門。
堂屋分為三個區域,一進門就是客廳,在客廳的正北方擺放了一張木桌,木桌兩側放置了兩張木椅。堂屋的東側是一間臥室,在臥室靠西邊的牆邊擺放了一張衣櫃,靠東邊的牆是一張木質單人床,屋內隨處可見散落的男士衣物,顯然這是死者兒子的臥室。
堂屋的西側應該是死者的臥室,在臥室內,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兩個大衣櫃,還有縫紉機、梳妝台等物件。
此時屋內一片狼藉,所有的衣櫃門全部被打開,棉被、衣物、雜物扔得到處都是。
“我暈,這跟被掃蕩過似的。”我站在門外環顧一周吃驚道。
“看這種情況,應該是進賊了,咱們先看看地麵再說。”李峰老師說完又習慣性地蹲了下來。
屋內鋪設了平整光滑的瓷磚,相對於院子,這裏的鞋印要好提取得多。
李峰老師將房門一關,等室內的光線暗了下來,從箱子裏拿出了強光足跡燈。其實勘查足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利用光反射的原理。
拿這個案件來說,現場地麵為光滑的瓷磚麵,如果在這個地麵上留有鞋印,隻需要將光線較強的足跡燈光打在地麵上便可。光滑的地麵,就像是鏡子,可以把燈光沿著平行的方向反射出去,最終這種刺眼的平行光線無法到達我們的眼球之中。而地麵上的鞋印則不一樣,它們本身是粗糙的表麵,這樣光線打在上麵就會發生向各個方向反射的現象,這種現象也叫漫反射。而這不規律的反射光線有很大的概率重新射入我們的眼球中,從而使得我們可以看清楚地麵上的鞋印。除了專業的足跡燈外,一般的手電筒也可以達到肉眼能夠辨識的程度。而且越是在光線暗的地方,鞋印看得越清楚,因為它可以避開其他光線的幹擾。所以,李峰老師一進屋就把房門關了起來,為的就是營造出暗室的效果。
“咦?”李峰老師發出了一聲疑問。
我看他盯著門口的一串鞋印來回變換著方位,眉頭緊鎖,於是我開口問道:“怎麼了,老師?有問題?”
“對,這個鞋印有些問題!”李峰老師指著鞋印回答道。
“鞋印能有什麼問題?”我好奇地把頭湊了過去,看了一眼花紋呈格塊狀的鞋底印記。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鞋印是偽裝鞋印!”李峰老師把手中的足跡燈擰到最強檔位上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對我說道。
“什麼?偽裝鞋印?怎麼看出來的?”我越聽越糊塗。
李峰老師找了一個沒有鞋印的空地,將足跡燈平行放置在地麵上,光線剛好把一串灰塵加層鞋印清晰地顯現出來,接著他從勘查箱中拿出一根伸縮直尺,當起了教棍,指著鞋印的邊緣位置對我解釋道:“在一個案發現場中,經常會出現偽裝的現象。咱們最常接觸到的就是戴手套,擦拭指紋,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聽的見的也越來越多,在案發現場也經常出現對鞋印進行偽裝的現象。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叫‘小腳穿大鞋’,另外一種叫‘大腳穿小鞋’。”
“咱們先來說說第一種情況‘小腳穿大鞋’,嫌疑人由於自身的腳比較小,所以身體的重力全部集中在鞋印的中間部位,這樣會導致鞋印中間的花紋十分清晰,而鞋子邊緣的花紋會有些模糊。”
“第二種情況就是‘大腳穿小鞋’,嫌疑人穿著擠腳的鞋子,人體的重力會集中在鞋子的邊緣部位,這樣會導致鞋印的中間花紋模糊,而鞋邊的印記會十分清晰。”
“老師,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麼‘大腳穿小鞋’,人體的重力會集中在鞋子的邊緣部位?不都是一隻腳踩著鞋子嗎?按照重力學的原理,應該是整個鞋底都受力才是啊!”我蹲在一旁歪著頭,認真地問道。
李峰老師聽後,起身從屋內找出一隻男士運動鞋,舉在我的麵前,接著他從鞋子中掏出了藍色的泡沫鞋墊,對我解釋道:“因為正常人的腳掌都會有足弓,合腳的鞋子基本上可以完全貼合足部,所以人走起路來舒服。而如果是小鞋子,足弓位置無法貼合,處於懸空狀態,人體的重力就會分散在腳掌的四周,所以才會出現我說的那種現象。”
“那如果是扁平足,沒有足弓怎麼辦?”我看了一眼運動鞋,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李峰老師會心一笑說道:“你說的扁平足也叫足弓塌陷症,隻有重度的患者才會出現完全沒有足弓的現象。重度扁平足患者自身走路都會壓迫神經產生疼痛感,別說穿擠腳的鞋子了。而且如果是扁平足,踩出來的鞋印也不會是這個樣子,這裏麵又牽涉到步態特征,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等這個案件結束,我再詳細地給你分析分析。”說完,他將鞋墊重新放回鞋子中,拍了拍手中灰塵。
“這裏麵的學問可真多。”我起身將他手中的鞋子放回原處,感歎了一句。
六生命的高度
李峰老師重新走到足跡燈的旁邊,開口說道:“咱們的話題有些扯遠了,現在來看看現場的這一串鞋印,全部都是中間清楚,兩邊模糊,符合‘小腳穿大鞋’的特征,所以我推斷這是‘偽裝鞋印’。一般隻有嫌疑人才會做這種事情,因此我可以判斷,這一串鞋印是嫌疑人留下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給足跡拍照的老師,疑惑地說道:“如果嫌疑人是‘大腳穿小鞋’,我還好理解,雖然鞋子擠腳,但最起碼在逃跑的過程中鞋子不會礙腳,這‘小腳穿大鞋’一旦被發現,鞋子不跟腳,跑都跑不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單看這一個現象肯定解釋不清楚,咱們把所有的物證全部處理一遍,一定能找到線索。”李峰老師放下了手中的相機,開口回答。
“好!”我鼓足了幹勁,右手握拳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
因為科室的法醫不在,所有東西都需要用痕跡學去解釋,李峰老師不敢怠慢,所有痕跡的提取都是他親力親為,我在一旁認真地打著下手。
三個小時後,現場提取的所有物證,全部被帶回了實驗室等待檢驗。由於是在山區,道路崎嶇,所以這裏的技術室內配備了專門的解剖室,因此現場的屍體也一並被帶了回去。
牽涉到人命的案件,不管什麼時候,第一步都是從屍體上去找尋線索。李峰老師雖然是痕跡檢驗學專家,但是法醫知識多少也懂一些,作為一個優秀的技術員,那肯定是各個學科領域都有涉獵。
我跟在他的屁股後麵,來到了解剖室內。
我倆穿戴整齊之後,吱啦一聲,李峰老師拉開了藍色的裝屍袋。我皺著眉頭看著屍體麵部來回蠕動的白色蠅蛆,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李峰老師用鑷子從屍體上夾了幾隻蛆蟲,放在了左手邊的鐵質托盤之中,然後他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道:“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三天以前。”
“老師,你是怎麼確定的?”我兩步走到他跟前,好奇地盯著托盤裏的蛆蟲。
“難道是因為這個?”
“對,我就是通過這些蛆蟲推斷出來的。”李峰老師拉掉口罩,點頭對我說道。
“老師,快跟我說說!”我一臉急切地在一旁催促道。
李峰老師放下手中的鑷子,指著托盤裏乳白色的蛆蟲對我說道:“一個人死之後,幾個小時之內就會有昆蟲在屍體上麵寄生,比較常見的就是蒼蠅。尤其是在室內現場,四周封閉,不會有其他的昆蟲在屍體上營生,所以我可以用蒼蠅來判斷。蒼蠅的生長過程一般是蠅卵孵化出幼蟲,幼蟲化蛹,蛹長成新生的蒼蠅。在屍體沒有被發現的這段時間,整個周期會一直重複。”
“蒼蠅喜歡在屍體上有孔處或者傷口處產卵。通常情況下,如果氣溫條件符合,蒼蠅卵會在8到14個小時後孵化,第一批蛆就出現了。”
“第一個發展階段將持續8到14個小時,然後那些蛆就要脫皮了。脫皮的這個過程要持續兩到三天,然後蛆就會變成奶白色。接下來的發展階段,這些奶白色的蛆就會瘋狂地啃食屍體,猛吃六天左右,然後就從屍體上轉移到地麵上去,並且在那裏化蛹,從產卵到化蛹一般的周期是八天。化蛹後再過12天,就能變成一隻蒼蠅。”
“咱們再來看看這個案件屍體麵部的蛆蟲,全部都是奶白色,而且從蛆蟲的長度來看,最多隻有三天的生長時間,所以我可以大致地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
“老師,你果然很謙虛,還說自己對法醫不在行!”我在一旁一臉崇拜地說道。
“這都是你父親教的!”李峰老師嘴角一揚對我說道。
聽到“父親”兩個字,我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父親坐在床頭蘸著唾沫翻看書籍的景象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李峰老師趁著我發呆的工夫,用毛刷撣掉屍體上的蠅蛆,然後把死者所有衣物脫去,開始檢查死者屍表情況。
“從屍斑來看,符合吊死的特征。”李峰老師的一句話,將我的意識又拉回了案件當中。
“老師,這怎麼說?”我低頭看了一眼屍體表麵暗紅色的斑跡問道。
李峰老師用手在屍體表麵使勁地按壓了一遍,對我說道:“人死後平均兩到四小時之間,在屍體低下部位皮膚中出現的紫紅色斑塊,稱為屍斑。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缺乏動力而沿著血管網墜積於屍體低下部位,屍體高位血管空虛,而低下部位的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內充滿血液,透過皮膚呈現出來暗紅色到暗紫色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雲霧狀或者是條塊狀,最後逐漸形成片狀,也就是屍斑。上吊死亡的屍斑主要分布在下肢、下腹部,多呈紫紅色或暗紫紅色。你看看這具屍體,屍斑全部集中在這些部位,從這一點看沒有什麼疑問。”
我順著他手掌移動的方向認真地觀察,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開口問道:“老師,死者雙手的屍斑怎麼會是青紫色?”
李峰老師聞言將死者的雙手抬起,仔細觀察後回答:“這是不是屍斑還不好說,目前我也無法判斷。”
“這是一個疑點,我把它記錄下來,要不要咱們先看看其他的部位?”我試探性地問道。
李峰老師點了點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死者的脖頸處:“屍體表麵沒有任何外傷,致命傷就是這道勒痕。”說著他又拿出了標尺貼在勒痕處,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標尺上的刻度,接著說道:“勒痕的寬度跟尼龍繩的寬度基本一致。”
“也就是說,死者就是被這條繩子給勒死的?”我看了一眼放在屍體旁邊的繩索問道。
李峰老師搖了搖頭:
“不能這麼說,因為我現在還不能單獨解剖屍體,具體的死因還不能準確地判斷。但就目前來看,有兩種情況:第一,死者是被活生生地掛在了繩圈之中勒死的;第二,死者事先已經被殺害,然後被掛在了繩圈之中,目的是營造上吊自殺的假象。”
“可現在光靠一具屍體,我們也沒有辦法弄清楚這個問題啊!”我在一旁顯得有些焦急。
“你說得沒錯,咱兩個門外漢隻能幹著急,從屍體上目前隻能得到這麼多信息。我們先把屍體給冷藏起來,去看看其他的物證。”李峰老師說完把屍體往冷櫃裏一推,帶著我來到了痕跡實驗室內。
“老師,咱們下一步幹什麼?”我在一旁問道。
“先測量一下高度差。”李峰老師從物證袋裏取出了從現場帶回來的尼龍繩圈,放在了實驗室的工作台上。
“老師,尺子!”我趕忙從物證箱裏拿出一個卷尺遞了過去。
李峰老師接過,把尺子拉出,把繩圈恢複成在房梁上吊著時的狀態,測了下兩端的距離:“123厘米,小龍,你記錄一下。”
“好的,老師。”我拿出記錄本,飛快地在上麵寫下了一串數字。
李峰老師看我停下筆,對我說道:“你去把死者腳下的板凳給我拿來。”
“嗯。”我放下記錄本,戴上手套朝放在門口的木板凳走去。
“老師,給!”我雙手將板凳遞到了李峰老師麵前。
“你放在工作台上,我測量一下高度。”說著,李峰老師拉開了卷尺,做好了準備。
咯噔,隨著板凳腿敲擊工作台麵的聲響,李峰老師迅速地把卷尺靠了上去:“高74厘米。”
唰唰,我又記下了這個數字。
李峰老師把卷尺從板凳旁移開對我說道:“咱們在勘查現場時,死者的家中沒有比這個木凳再高的踩踏物了,所以這個木凳應該就是嫌疑人精挑細選出來的,測量它的高度很能說明問題。”
“老師,您的意思是……?”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小龍,你看看屍體的屍長是多少?”李峰老師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接著問道。
我趕忙把記錄本向前翻了幾頁,在一大堆數據中找到了一串數字:“老師,162厘米。”
“房梁原木的頂部到地麵的距離是多少?”李峰老師放下手中的尺子,又問道。
我接著把記錄本快速向前翻幾頁,鎖定了一個數字趕忙說道:“419厘米。”
“咱們現在就來算一下差值,總高是419厘米,減去繩圈長度123厘米,減去屍體長度162厘米,再減去板凳的高度74厘米,是多少?”
我一邊聽,一邊快速地掏出手機,打開計算器,李峰老師話音剛落,我便報出一串數字:“老師,正好60厘米。”
李峰老師看了一眼我手機上的數字對我說道:“也就是說死者站在椅子上,頭頂距離繩圈的底部有60厘米的落差。”
“老師,我有一個問題。”我打斷道。
“你說。”
“如果死者踮起腳,雙臂伸直,她會不會碰到繩圈底部?如果能碰到,她隻要雙手稍微一用力拽住繩圈,自己好像也能把頭放進繩圈裏。當然,這隻是在假設死者是自殺的前提下。”我說出了我的想法。
李峰老師好像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自信地對我說道:“你看看死者的小臂長度是多少,還有死者的鞋子長度,把這兩個數據報給我。”
嘩啦啦啦,我賣力地翻動記錄本,仔細尋找。
“有了老師,小臂長24厘米,鞋子長22厘米。”
“嗯,正常人兩隻手臂的臂展跟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如果把雙手舉起從事某種勞動的話,那人的手臂的實際‘工作距離’隻有小臂的長度,也就是說,你把雙手舉過頭頂,這時候的全長基本上等於你的小臂長度加上你的本來身高。死者踮起腳,最多也隻有22厘米,她總不能學過芭蕾舞,把腳尖豎起來吧?”
“就算是按照極限數字來算,用60厘米的高度落差,減去她的小臂和鞋長,那還剩下14厘米的落差。這個落差,是死者怎麼都無法逾越的。由此可以判斷,房梁上的繩圈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綁的,綁這個繩圈的人至少要比死者高出14厘米,也就是說他的身高在176厘米以上。但這個數字是雙手抬起,指尖觸碰到繩圈底部的數值,如果按照現實的情況來看,嫌疑人有可能不會低於一米八。”李峰老師思維異常敏捷,我聽得目瞪口呆。
七我的猜想
“小龍,你去把足跡燈給我拿來,我看看板凳麵上能不能提取到鞋印。”李峰老師對還在腦子裏努力消化知識的我說道。
“哦,好。”我這才回過神來。
“老師,給。”
李峰老師接過足跡燈,朝板凳麵上照了照,有些失望地對我說道:“沒有鞋印,看來被處理過。”
“老師,咱們不是在案發現場堂屋的地麵上提取到了大量的鞋印嗎,這上麵沒有也沒關係啊。”我在一旁說道。
“對,走吧小龍,咱們去看看我們最拿手的物證。”李峰老師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朝另外一間實驗室走去。
嘀!李峰老師一進屋,便按動了實驗室裏的一個紅色按鈕。實驗室牆麵上一個巨大的液晶顯示屏被打開。
隨著一陣Windows XP係統特有的開機聲,實驗室的電腦已處於開啟狀態。李峰老師把一張張鞋印的照片從相機中導出,整齊地排列在了電腦屏幕上。我站在一旁,拿好記錄本準備記錄。
李峰老師盯著屏幕,捏著下巴說道:“現場一共提取到了五種鞋印,其中一種是報案人所留,還有一種是派出所的民警所留,剩下的三種鞋印就是接下來咱們需要研究的目標。”
李峰老師把這三種鞋印編寫上了序號,接著說道:“1號鞋印的碼號跟死者的相同,而且鞋底花紋也相似,所以1號鞋印可以直接忽略。”
此時,李峰老師點開軟件,開始測量2號和3號鞋印的數值,這時電腦上出現的一串數字讓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我發現了李峰老師的異樣,趕忙把頭湊了過去問道:“老師,怎麼了?”
“這裏麵有蹊蹺。”
“什麼?怎麼說?”我此時的心情也隨著老師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我們剛才通過繩索的高度落差估測嫌疑人的身高不低於一米八,但是你看看這兩個鞋印長度,都隻有25厘米,換算成碼號也就是40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