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十米開外就聞到了刺鼻的騷臭味。
“我×,這謝文樂不榨油,改養豬了!”我捏著鼻子說道。
“難怪住在村子的最南邊,這味道一般人還真受不了,尤其是在夏天。”胖磊也學著我,捏起了鼻子。
“咱們別隻顧抱怨了,抓緊時間看看他們家院子裏有沒有車,這馬上天就要黑了。”胖磊又接著補充道。
“你這體形太龐大了,顯眼,你就在這棉花地裏蹲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完,我抬腳就往謝文樂的住處走去。
從棉花地到院子,也就一分鍾的工夫,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往院子裏望去。
隻見院內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正端著一大盆剩飯給豬喂食,院子裏隻停放了一輛承裝泔水的電動三輪車。嫌疑人拋屍的距離來回有一百多公裏,就算這輛電瓶車充滿電,也絕對跑不了一個來回。
看清楚了這一切,我麵帶失望地重新返回棉花地裏。
“小龍,什麼情況?”胖磊看我無精打采地走過來,趕忙問道。
“院子裏除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往胖磊身邊一蹲,無力地回答道。
“那他拋屍的車輛會不會是借來的?”胖磊在一旁說出了一個假設。
“你說的不無可能,但是他管誰借的呢?”我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正當這時候,胖磊的手機鈴聲響起。
“誰打來的?”我問道。
隻見他和電話那頭簡短地說了兩句,便扭頭對我說道:“明哥打來的,說是死者的衣服找到了,老賢已經化驗出了結果,讓我們趕緊回去,可能有發現。”
“那還等什麼,趕緊的。”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說道。
近一個小時後,我和胖磊風塵仆仆地回到了會議室內。
我剛進門便抓起水壺倒了一杯清水一口喝完,接著我抹了一把嘴角的水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問道:“什麼情況?”
老賢聽言,翻開了檢驗報告:“刑警隊的同事在高速公路邊又找到了一個麻包,包裏麵裝的是衣服和鞋子,我通過化驗衣服上皮脂中的DNA,基本證明這幾件衣服為死者黃秀芳生前所穿。而通過死者的鞋子,我確定了死者的大致死亡時間。”
“什麼?這怎麼確定的?”我趕忙問道。
此時明哥打開了會議室的投影儀,一張沾滿泥土的黑色運動鞋的照片出現在了屏幕上。
老賢起身站在屏幕旁邊解釋道:“從這上麵不難看出,死者的腳上粘有大量的泥土,根據調查,在石鋪村裏,基本都是土路,死者的腳上會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
“死者是在下雨天出門踩的?”我趕忙搶答道。
“對,隻有這一種可能。通過查詢天氣預報得知,在發現屍塊的三天前,洞山市下了一場極為短暫的暴雨。腳上粘有這麼多的泥土走路十分礙腳,按照正常的情況,如果死者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肯定第一步就把腳上的泥土給鏟掉,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顯然她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就遇害了。通過這個,我可以大致推斷,死者是7月14日左右遇害的。而根據明哥對屍體腐敗的情況分析,基本上是接近三天。結合這兩點基本就能判斷出死者的死亡時間。”老賢在一旁解釋道。
“確定了案件發生時間,這對案件的偵破也沒有明顯幫助啊。”我聳了聳肩說道。
“聽你賢哥把話說完。”明哥在一旁用手指敲了敲桌麵對我說道。
我衝著他翻了一個白眼,把頭望向老賢。
老賢翻開了下一張照片說道:“這張照片是死者鞋底泥土層的剖麵圖,通過這個,我們能分析出死者生前去過哪些地方。”
“這都行?”我有些驚訝。
老賢扶了扶眼鏡說道:“咱們來看第一層,也就是最接近鞋底的那一層,在這一層中,我檢查出來大量的有機物和礦物質成分,這種土一般路麵上不會出現,隻有種植作物的田裏才會有,這說明死者在生前可能去過田地裏。”
“接下來是第二層,我在這一層上發現了少量的矸石和細沙,這種成分多存在於裸露的路麵上,也就是說,死者當天離開了田地後,緊接著又跑到了村裏的路上。”
“接下來第三層,也是我最為困惑的一層,因為我在裏麵發現了基岩的成分。”
“基岩是什麼?”我不解地問道。
“如果單純地解釋,可能有些枯燥,咱們舉個例子來說吧。假如我們在地上挖一個深坑,就會發現其實土壤是有分層的,按照地質學家的劃分,往往可以分為五個層麵,第一層為O層,也叫有機落葉層,這一層距離地表大概隻有十厘米。”
“再往下就是A層,淋溶層,A層由表土層組成,易鬆動,呈暗褐色,一般厚度可以達到25厘米。”
“接著便是B層,澱積層,通常也稱之為壓表層,由黏土和其他從A層淋濾下來的微顆粒組成,顏色較淺,厚度在30到100厘米之間。”
“第四層就是母質層,僅包含部分風化的岩石,厚度通常在一至兩米的範圍。”
“最後一層便是基岩層,它裏麵所含有的都是一些高溫高壓下形成的穩定的礦物質。厚度可以超過三米。一般隻有在建築工地上才會出現這樣的基岩顆粒。”老賢雙手交叉放於身後衝著我解釋道。
“老賢,你的意思是說,死者被害當天,先是到了田地裏,然後又沿著村裏的小路走到了一個含有基岩顆粒的地方,接著被害的?”我努力地梳理著自己的思路。
“對,死者鞋底的最後一層就是基岩層,這就說明她之後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因為這個時候她已經被害了。剛才明哥已經讓刑警隊的同事去村裏偷偷調查了,看看石鋪村最近有沒有人在挖地基蓋房子,如果有,在那裏很有可能找到線索。”老賢關掉投影儀說道。
“沒有,我去過了。”我隨口一說。
我這邊話音一落,胖磊在我身邊歪著頭,張大嘴巴看著我。
“壞了,說漏嘴了!”我在心裏苦叫。
“什麼,你去過了?”明哥抬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果然還是沒有逃過明哥的耳朵,我隻能木訥地點了點頭回答:“剛回來。”
“你有發現?”明哥絲毫沒有因為我的獨自行動而生氣,反而客氣地扔給我一支煙卷。
“唉!”看來瞞是瞞不住了,我隻能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明哥靜靜地聽完,沒有作聲,他仔細地思考了約有幾分鍾的時間,開口問道:“照你這麼說,這個叫謝文樂的人十分可疑。你光注意到他們家的院子裏有電瓶車,你有沒有注意觀察他們家門口的路麵上是不是有汽車輪胎痕跡?”
被明哥這麼一問,我傻了眼,對啊,不管他開誰的車,隻要在門口有車輪胎的痕跡,那不就能說明有車去過他們家,他就有拋屍的條件?
“還有,謝文樂的生活背景你有沒有查過?”明哥又開口問道。
“沒、沒、沒有。”我的臉唰一下紅了起來。
“那你去謝文樂家幹什麼?”明哥有些疑惑。
“就、就、就是去看他們家有沒有車,如果有就讓賢哥去檢驗一下。”我結結巴巴地說出了我的想法。
“想知道他有沒有車還不簡單?直接上網查就是,還要親自跑一趟?汽車不管是購買還是變賣,肯定都要經過本人核實,並且在公安局車管所備案的,你知道了謝文樂的真實身份,上網查詢不就知道他名下有幾輛車了嗎?”
我被明哥說得一陣無語。
“你們隨我進辦公室。”明哥掐滅煙頭對著我們三個說道。
十一像風一樣的女子
一分鍾後,明哥飛快地打開電腦,登錄隻有公安局內部才能進入的信息係統,輸入了謝文樂的身份證號碼。
吧嗒,一個掛有圖片的網頁彈了出來。
“他登記的隻有一輛電動三輪車。”明哥的查詢得到了結果。
“對,就是這輛,我在他們家的院子裏看見過。”我用右手指著電腦屏幕說道。
正在這時候,明哥的手機發出叮咚的聲響。隻見他打開短信,一張布滿輪胎印的土路照片出現在他的手機屏幕上。
“這是什麼?”我低頭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道。
明哥把手機中的照片放到最大:
“這是謝文樂家門口的土路照片,我剛才讓前往村裏調查的刑警隊員拍的。謝文樂家是獨門獨院,而且在村子最南邊,平時不會有人經過這裏,但從照片上看,他門口的這條土路經常有汽車在上麵來回碾壓,否則不會出現這種大麵積重疊的輪胎痕跡。也就是說,經常有汽車出入他們家的院子。”
“通過輪胎印能不能找到是哪種車?”我低著頭問明哥。
“你問我?這個應該是你的專業領域啊。”明哥嘴巴一歪,抬頭說道。
被他這麼一說,我幹脆閉口不答。
明哥看著我的表情,嘴角一揚開口道:“就算是公安部的專家也不可能從輪胎印上看出車型,因為現在市場上同種規格的輪胎太多,而且輪胎的花紋基本都如出一轍。既然咱們從這上麵下不了功夫,就可以換個思路。”
“這怎麼說?”我又把頭伸了回來。
“謝文樂是開養豬場的,他自己沒有車,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車來他的院子呢?很顯然,謝文樂跟這些人之間有業務往來。咱們隻需要查出謝文樂的手機號碼,看他經常跟哪些人聯係,把這些人的信息給調出來,然後咱們再查詢在這些人名下有哪些車。得到車輛的信息後,結合案發前幾天收費站的監控錄像,看看有沒有可疑的車輛沿著拋屍的軌跡行駛過,這樣就基本上可以確定偵查的大方向。”明哥一邊說一邊在網上操作。
啪嗒,啪嗒,辦公室裏除了他點擊鼠標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絲毫的動靜。我們三個屏住呼吸,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待著查詢的結果。
整整兩盒煙後,明哥的筆記本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信息。忽然他掐滅手中的煙屁股拿起筆,在一個車牌號上重重地畫上了一個圈,然後對我們說道:“我一共查出了三輛可疑車輛,一輛小型麵包車,兩輛轎車,根據輪胎痕跡的寬度來看,隻有這輛‘灣D67825’的麵包車最為可疑。焦磊,你結合這輛車的照片,查閱調來的所有監控錄像,看看這輛車有沒有在畫麵上出現過。”說著明哥將一張打印出的汽車圖片遞到他手中。
焦磊接過照片,快速地掃了兩眼,便往門口走去。
“磊哥,我跟你一起。”我快步上前跟在了他的身後。
在科室裏,胖磊除了要負責刑事照相外,他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工作,就是分析甄別視頻資料。刑訴法規定,視頻資料也是重要的定案證據,這種活兒,讓他這種對光源十分敏感的人去幹再適合不過。
胖磊一進辦公室,便從鐵皮櫃子裏拿出他的超大號硬盤,接入電腦,校準北京時間,便點開了播放器。
細心的朋友可能會注意到,視頻在刻錄的過程中默認的是監控設備的設置時間,這往往使得監控資料時間和北京時間存在誤差,所以校對時間是觀看錄像前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
胖磊先把案發時間段的所有夜晚的監控視頻排列出來,因為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在白天拋屍目標太明顯,隻要是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幹。
此時他一改平時流裏流氣的習慣,端正坐姿,眯起小眼睛,把一段視頻拖入播放器中,點擊全屏,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隻見畫麵上一輛輛汽車飛速駛過,第一段看完接著是第二段、第三段,也不知過了多久,坐在一旁眼睛有些發酸的我,趴在辦公桌上睡了過去。
牆上鍾表的分針與秒針“嘀嗒、嘀嗒”地交替著打著圈兒。
“有了。”一聲驚喜的尖叫傳入我的耳朵裏。
騰,我被胖磊的這聲吼叫驚得從板凳上一躍而起。
“什麼情況?”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了他身邊堆滿煙頭的煙灰缸。
“我發現了明哥說的那輛車。”胖磊雙拳緊握,興奮地回答道。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表,時針和分針指向淩晨四點三十分,接著我又把目光望向電腦屏幕:“真的?在哪兒呢?”
“別著急,我找給你看。”說著他快速地拖動播放條,找到目標後,他在暫停鍵上單擊了一下鼠標。
“你看,7月15日深夜兩點鍾,這輛車出現在了洞山市的高速卡口之上,三點半的時候,這輛車又返回了洞山市,而且我在其他市的高速卡口上均沒有發現這輛車的蹤跡,也就是說,它隻在我們市的範圍內出現過,而且在行駛的時間上也基本吻合,哪裏有這麼巧的事?所以我猜測,這車上很有可能裝的就是死者的屍塊。”
我聽到這兒,興奮地上下揮舞著拳頭:“那還等什麼?趕緊找到這輛車,讓老賢去化驗,如果能找到死者的DNA,那基本上就能定案了。”
“就是這個理!”胖磊也麵帶喜悅,合上筆記本,朝明哥的辦公室走去。
消息確認之後,明哥又聯係了交警部門,很快找到了這輛車停放的地點。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輛車的車主,竟然是我們市的一家大排檔的老板,名叫李東,男,38歲。
第二天傍晚,我們科室四個人跟著刑警隊的幾位同事站在了“雲汐市啤酒廣場”,當然這裏麵少不了那個“跟屁蟲”葉茜。根據線人的報告,這個叫李東的就在這啤酒廣場內開了一家大排檔,但是無奈這個廣場裏有不下一百家大排檔,尋找起來,還是有些困難。
這時,我從包裏拿出了幾張放大的戶籍照片給刑警隊的同事分發下去。當發到葉茜跟前時,正好是最後一張,她剛想伸手來接,我扭頭遞給了明哥。
此時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啤酒廣場之內找尋李東的下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跟葉茜之間的細微變化。葉茜有些憤怒地翻著白眼看著我。
看著她的表情,我得意地一笑。
“是不是那個?”人家都說眼睛小聚光,果然胖磊第一個找到了李東的位置。
我低頭看了一眼照片:
“對,就是他。”
正當我們準備跑上前時,一個矯捷的身影從我身後閃過,我回頭一看,剛才還站在原地的葉茜沒了。等我回過神來,人家已經跑出了十米開外。
“哎喲我去,這身手。”我在心裏感歎。
“警察,讓開。”葉茜一邊跑,一邊對著周圍的食客大聲地喊叫。
聲音傳到李東耳朵裏,他慌忙甩掉手中的炒鍋,快步朝後門跑去。
我見狀,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李東逃跑的方向,轉身朝廣場外跑去。這個啤酒廣場在我們市也算是比較有名的大排檔聚集區,我來過不止一次,路熟得很,李東逃跑的後門正好對著一條小路,小路隻有一個出口,就在旁邊的樓道之內。我不緊不慢地走到出口旁,把身子藏起來,悄悄地把腳一伸,等著大魚上鉤。
果然,還沒有兩分鍾,一個男子被我絆了個狗吃屎,我一看是李東,趁他還沒爬起來,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上,接著雙手折腕,疼得他在原地嗷嗷直叫。
呼隆隆,一大串腳步聲從我身後傳來,第一個出現在我麵前的便是葉茜。當她看到李東已經被我製伏,詫異地問道:“你怎麼這麼快?”
我看到大隊人馬差不多都已經趕到,起身拍了拍雙手回答道:“我說葉實習生,抓人要動點兒腦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抓人的大忌?你剛才那麼一喊,隻要心裏稍微有點兒鬼的人都知道跑,要不是我提前摸清楚了路況,能這麼容易就抓到人?”
“哼!”葉茜被我說得頭一扭不再理我。
此時李東已經被刑警隊的同事上了手銬。
“警官,我就犯那麼點兒事,至於給我上銬子嗎?”李東看了看手銬,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給我住嘴!”我抓起一個黑色頭套,使勁套在了他的頭上。
十二黑心油
由於李東有涉案嫌疑,直接被帶到了刑警隊的審訊區內。
大家可能不是太清楚,在刑警隊能夠問話的房間有兩種,一種叫詢問室,另一種便是審訊室。
詢問室一般是普通老百姓報案,或者邀請證人過來談話所使用的問話房間,這種房間的布局和一般的辦公室沒有什麼區別,有的還在牆上掛著一些宣傳法律的宣傳畫,為的就是營造一種輕鬆的談話環境。
而審訊室就有很大的不同,因為進審訊室的隻有一種人——涉案嫌疑人。審訊室的構造相對要複雜,分為兩個區域,審訊區和嫌疑人約束區,中間會用鐵欄杆分割。審訊區是警察做訊問筆錄的工作區域,一般配有電腦、辦公桌、沙發、椅子等,而嫌疑人約束區就隻有一樣東西——“老虎凳”。
老虎凳原是舊社會特有的一種刑具,通過對雙腿和膝蓋關節施加人體無法承受的壓力達到折磨、拷問受刑者的目的。但是新中國成立後,該刑具已經被廢除。
公安局所使用的這種凳子叫“老虎凳”,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一種戲稱,主要是為了震懾犯罪嫌疑人,而不是上麵所說的那種功用。
這種“老虎凳”其實是一把固定在地麵的鐵椅子,椅子的下端有兩個圓圈腳鐐,可以將坐在上麵的人腳部給固定住;椅子的兩個把手位置還配有兩個上下伸縮的鐵環,用於控製嫌疑人的雙手;在椅子的靠背上,掛有警繩,掛警繩的目的就是把嫌疑人的整個上身給捆在椅子上,防止其自殘。這種凳子可以把嫌疑人的整個身體給束縛住,所以坐在上麵的人,十分不好受。按照現在公安部的要求,“老虎凳”是基層的刑警隊審訊室一定要配備的裝備。
此時李東被五花大綁銬在了“老虎凳”上。
“警官,要不要搞成這樣,我不就犯了那麼一點兒小事嘛!”李東坐在椅子上,哭喪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偵查員給他的腳上扣腳鐐。
明哥沒有理會,拿出了紙和筆。
除了我們科室的幾個人,其他偵查員都很識趣地走出了審訊室。
我扭頭看了看絲毫沒有離開意思的葉茜,問道:“你還站在這兒幹嗎?”
“不幹嗎,就看看。”葉茜一臉無辜地說道。
“你懂不懂規矩?這種案件,所有的審訊都是我們科來的。”我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啊,你們問你們的,我在一旁聽還不行嗎?”葉茜狡辯道。
正當我跟她爭論的時候,明哥把頭歪向了我們:“你叫葉茜是吧?徐大隊長是你姑父?”
“是的,冷主任。”葉茜一臉崇拜地看著明哥。
“會不會用筆錄軟件?”明哥指了指旁邊的電腦。
“會,冷主任。”葉茜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行,那你打開筆錄軟件記錄,我今天就不手寫了。”明哥把鋼筆套重新套在筆上。
“好咧。”葉茜興奮地走到明哥身邊,熟練地打開了電腦。
“原來是關係戶!”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是我十分鄙視這樣一類人,眼前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讓我在心中又增加了幾分反感。
“那個,葉茜,我問話的時候你不準插嘴,隻管記錄,知道了嗎?”明哥善意地提醒道。
“好的,冷主任。”葉茜認真地點了點頭,接著把雙手搭在了鍵盤上。
明哥從口袋裏抽出幾支煙卷,給我們一一分發下去,然後對著李東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公安局找你來什麼事?”
“知道啊!”李東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那你說說看。”明哥起身走到他跟前。
“是不是我煉黑心油的事?”李東抬頭看著明哥,試探性地問道。
“黑心油?”明哥聽到這兒,停下了腳步,眉頭緊鎖。
“除了這件事,還有沒有別的事了?你仔細想想。”明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了,我從來沒有幹過違法的事情,要不是被朋友拉著一起幹,我也不會幹這行當。”李東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給我好好再想想!”我對著李東大聲吼叫道。
“真的沒有了。”被我這麼一搞,李東都快哭出來了。
明哥背對著我,把左手舉在半空中,對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好,先把你煉黑心油的事情說說看。”
李東使勁地點了點頭,開口道:“記得是兩年前,我在咱們市的啤酒廣場租了一個攤位幹大排檔。後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叫謝文樂的朋友,他說他們家以前開過油坊,看我們這大排檔規模那麼大,用油量那麼多,想跟我合夥開一個小型的煉油廠。”
聽到“謝文樂”三個字,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明哥聽到這兒,轉身朝我們幾個看了一眼,表情緩和了許多。
李東使勁地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當時我手裏有點兒閑錢,謝文樂家有地方,而且他住在洞山市的村子裏,那邊基本沒有人會去查,所以我一拍腦袋,就幹了,一直幹到現在。”
“煉油的場地在哪裏?”明哥雙手插兜低頭看著李東。
“就在謝文樂的家裏。”李東戰戰兢兢地抬頭看明哥一眼。
“根據我們了解,那裏不是一個養豬場嗎?”明哥問道。
“養豬場隻是一個幌子,我們在他家裏挖了一個地下室,平時煉油都在那裏麵。”
聽到這兒,老賢的臉漲得通紅,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煉油廠是地下室改造的,這正好能解釋死者腳底為什麼會有基岩的成分。
“你接著說。”就算平時最冷靜的明哥,言語裏也有些興奮。
李東咽了一口唾沫:“我平時到市場上收一些死豬、病豬,或者一些不能吃的豬肉,拉到謝文樂那裏加工。他加工好的油,會給我送過來,然後我再賣給大排檔的老板。”
“你平時用什麼運輸這些豬肉?”明哥定了定神,問道。
“就是我那輛小麵包車。”李東老實地回答道。
“7月14日,你有沒有開車?你仔細想想。”明哥掏出煙卷點燃一支,塞在了李東的嘴巴裏。
李東叼著煙卷,抽了兩口,皺起了眉頭仔細回憶:“7月14日?7月?對了,我想起來了,我13日剛給謝文樂送了一車豬去,14日車在他那裏。”
“這車你兩個還夥著開?”
“謝文樂一家子全靠他一個人掙錢養活,他哪兒有閑錢買車。平時都是我把豬肉送過去,他煉好了油給我送來。我送過去之後,車就會扔在他院子裏,我自己到高速公路上隨便攔一輛車就回來了,也省事。”
“你的車鑰匙呢?”明哥歪著頭問道。
“被你們公安局的給收去了。”李東歎了口氣說道。
“你知道車鑰匙在誰手裏嗎?”明哥轉頭看著在一旁敲打鍵盤的葉茜。
“在徐大隊長那裏。”葉茜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回答道。
“好,你在這裏把材料給結掉,我們去去就來。”說完,明哥對著我們三個使了一個眼色便離開了審訊室。
一個小時之後,李東的麵包車開進了我們科室的院子裏。
車是“五菱之光”牌紅色麵包車,車內隻有駕駛室和副駕駛還留有座位,其他的座椅全部被拆掉了,這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車子的裝載量。
老賢穿上密封性良好的檢驗服,雙手套著橡皮手套,走到車的跟前用強光手電仔細尋找車內的蛛絲馬跡。隻見他圍著車找了一圈,拉掉口罩對我們說道:“車子由於在設計的過程中特意加高了底盤,導致整個車廂的地麵中間高兩邊窪,這樣血水很容易流淌走,而且很顯然,這個車子被衝刷過了,所以我們隻能在車廂的兩側夾縫中去尋找血液細胞。”
老賢說完,從工具箱中,拿出一瓶像蚊子水的東西,對著車裏的夾角輕輕地噴灑。
“這是什麼東西?”我好奇地問道。
“發光氨,它可以跟細小的血液細胞發生反應,在夜色下發出淡藍色的光點。你在警校沒有學?”明哥站在我身邊平靜地說道。
“呃,好像聽說過。”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有了!”老賢弓著腰站在車廂裏,把頭探出來對我們興奮地喊道。
聽到這兒,我趕忙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頭伸了進去。
“真的,真的有啊。”我使勁地拍打著副駕駛的座椅喊道。
老賢熟練地把提取箱打開,拿出根玻璃管,小心翼翼地提取檢驗樣本。我雙手緊握,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隨後老賢把吸入微量血跡的試管牢牢地卡在了提取箱內,接著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對著我們說道:“給我一個小時。”說完一頭紮進了實驗室。
在我們這邊焦急地等待結果的同時,刑警隊那邊也按照明哥的指示在謝文樂的院子外布下了天羅地網,隻要這邊一有消息,那邊就可以下令抓人。
嘀嗒,嘀嗒,會議室內隻能聽到牆上的鍾表轉動的聲響,大家都表情凝重地望著實驗室的方向。
可以說車上血液的DNA報告是關鍵的證據,如果沒有這份報告,最多隻能證明謝文樂駕駛過車輛。有的人會問,不是有基岩可以鑒定嗎?其實那是大錯特錯,基岩裏含有的礦物質並沒有唯一性。打個比方來說,你到蛋糕店買了一大塊水果蛋糕,並把蛋糕切成小塊,有的小塊上沾有蘋果,有的小塊上沾有草莓,它們都可以稱為蛋糕,但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如何證明這幾塊小蛋糕是從某一塊大蛋糕切下來的?畢竟蛋糕上的水果都不同。基岩的道理也是一樣,含有某種礦物質的岩石顆粒可以認定為基岩,但是基岩並非隻含有唯一的礦物質,所以在法律上這種證據隻屬於側麵證據,不能給定案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DNA則不一樣,稍微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全世界除了同卵雙胞胎以外,沒有哪兩個人的DNA完全相同。能否鎖定嫌疑人,要等老賢的結果。
哐啷,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老賢探出頭來,對著我們十分酷炫地說了兩個字:“抓人!”
明哥聽後慌忙把剛點燃的煙卷戳在了煙灰缸內,快速地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此時謝文樂家院外,呼啦從棉花地裏鑽出了十幾人,把院子團團圍住。嘭,隨著一聲破門器的破門聲,謝文樂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抓獲。
我們科室四個人也第一時間前往謝文樂的住處,找尋與案件有關的其他物證。
十三分屍廠房
走進院子,穿過豬圈,便是堂屋,在堂屋北邊牆上有一個暗門,推開門有一個直通地下的階梯,沿著階梯走進去,便是一間一百平方米左右的煉油作坊,作坊裏散發出陣陣的腐臭味。作坊呈正方形,房頂上懸掛著昏黃的燈泡,北側堆積著大量的死豬,東側是一組鍋爐,鍋爐中還在熬製黑心油,西側擺放了十幾個空桶。老賢一進屋便拿起鑷子在作坊裏到處提取檢驗樣本。
在這個作坊裏,最令我驚訝的還是擺在正中間的那台電動切割機,這種切割機就是木匠最常用的那種,一個四方的鐵板上,安置了一個跟洗臉盆直徑差不過大小的鋸齒狀切割片,此時切割片上還掛著沒有切割完的死豬。
“這應該就是分屍工具!”我直勾勾地盯著切割機說道。
“看看在這切割機上能不能提取到死者的DNA。”明哥衝著蹲在地上的老賢說道。
老賢聽後,點了點頭便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高度緊張地工作了三個小時後,謝文樂住處這個案件關聯現場基本處理完畢。接著我們四個人分頭行動,老賢和胖磊負責回單位對檢材進行化驗,我跟著明哥來到了刑警隊,準備審訊嫌疑人。
焦急地等待了四個小時後,老賢傳來捷報,在謝文樂的地下作坊內提取到了基岩的成分,在切割機上找到了死者的DNA,在謝文樂所居住的房屋內找到了五桶人工壓榨的花生油,成分跟潑在死者麵部的花生油成分一致。一條證據鎖鏈如同金箍般,死死地套在了嫌疑人謝文樂的頭上。
咣當,刑警隊審訊室的房門被明哥重重地關上。我搬了一個板凳坐在明哥旁邊,葉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早早地坐在了審訊室的電腦前。
明哥沒有過多的動作,開口對著謝文樂說道:“咱們也不用賣關子了,你也應該知道你犯的什麼事。”
謝文樂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
“怎麼?想玩沉默?不想說是不是?”明哥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惱火。
依舊無聲。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要不要通知你在省城的妻兒過來見你最後一麵?”
明哥參與過這麼多次的訊問,對嫌疑人的心理脆弱麵把握得相當到位。在審訊之前,明哥就做足了功課,原來謝文樂有一個十分爭氣的兒子,去年考上了省重點初中,他的妻子為了照顧兒子,也跟了過去。他為了能賺夠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一個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任勞任怨地待在那個肮髒不堪的地下作坊裏。每天的工作時間最少有十三個小時,如果不是對家庭有十分強烈的責任感,換成是誰都不一定扛得住。
果然,明哥一提到謝文樂的妻兒,他的淚水便如決堤的洪水般從眼角湧出。
“謝文樂,我很敬佩你對家庭的責任心,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觸犯刑法?”明哥問道。
“都是那個該死的黃秀芳,都怪她!”謝文樂雙手使勁地晃動著“老虎凳”上的鐵鎖鏈,表情憤怒地咆哮道。
明哥看著麵目猙獰的謝文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等他的心情稍微平複一些,明哥再次開口問道:“你要是心裏有苦,就倒出來吧。”
謝文樂低頭在袖口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這事要從我父親活著的時候說起。當年我父親在的時候,這個黃秀芳就時不時地勾引他,兩個人經常廝混在一起,在村裏弄得閑言碎語漫天飛。我母親死得早,家裏就我一個男孩,我父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也沒有本事給父親再找一個,所以既然父親喜歡,我也隻好隨他去。我家本來就住在村子最南邊,我平時也不往村子裏去,誰愛說誰說去,我也不能堵人家的嘴。”
“我起先沒有在意,後來跟這個黃秀芳接觸長了我才知道,她就是拿我父親當搖錢樹,時不時地從我們家裏拿個千兒八百的。以前我父親是開油坊的,我們家在村裏還算富裕,我父親手裏也有兩個錢,可沒到兩年,就被這個黃秀芳騙個精光。直到我父親死後,她還三天兩頭到我們家要錢。”
“你父親是怎麼死的?”明哥打斷道。
“急性心髒病。”謝文樂回答道。
明哥盯著他的眼睛約有一分鍾的時間,然後開口道:“行,你接著說吧。”
謝文樂木訥地點了點頭:“我當時所有的經濟來源就是那十來畝棉花地,兒子考上了重點初中,需要錢,我哪兒有那麼多閑錢給她?可不承想,不給她錢,她就撒潑,一點兒道理也不講。有時候礙於麵子,我就給她幾十、一百,打發她走。”
“可她還真把我們家當成搖錢樹了,一沒錢就來,一沒錢就來。我平時也好說話,一直忍著,直到一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我實在是忍無可忍。”說到這兒,謝文樂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明哥沒有打斷,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個坐在“老虎凳”上的男人。
一支煙以後,謝文樂抬頭看了一眼泛黃的牆頂,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記得那天下午下了一場陣雨,我剛把院子裏的豬飼料收到屋子裏,黃秀芳就來了。根本都不需要問,她又是來要錢的。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張口就要兩萬,說是在外麵賭場輸了錢,借了高利貸,如果我不給她,就死給我看。她的這種伎倆都不知道在我家上演了多少遍,我也懶得理她,直接到地下室幹我的活兒,當時我朋友李東剛給我送來一車貨,他那邊還等著要油。”
“可沒想到,黃秀芳這次竟然掏出了一個紅本子,是她跟我爸的結婚證。看到這個我傻眼了。她跟我說,她看過什麼《婚姻法》,這個四合院是我父親名下的,現在我父親死了,她作為我父親的配偶,這房子就是她的。如果不給她兩萬也可以,她明天就帶人來看房子,要把這個院子給賣了。”
“我在電視上也看過一些法律節目,她要真成了我爸的合法老婆,那這房子肯定有她的份。”
“我從她手上搶過結婚證,看了一眼我爸跟她的合影,就知道這個證是真的,它是在我爸死的前一年辦的。得知這種情況,我很快冷靜了下來。因為我知道,這次事情比我想的要嚴重。”
“我從屋裏拿了一瓶白酒,對黃秀芳說,兩萬塊我身上沒有,容我幾天去湊。她看我態度變了,對我也變得客氣起來,她對我說,這次要不是真的被高利貸追債,她也不會拿結婚證來要挾我。”
“她還真以為我會服軟,可她哪裏知道,在我的心裏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一定要有一個了結,反正她就一個不聯係的兒子,我殺了她,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晚上,我趁她喝得迷迷糊糊時,直接把她拖到了地下室,用切割機把她活活地給切了。”
“你為什麼想到分屍?”明哥右手握拳頂著下巴問道。
“我們這邊都是旱地,根本挖不動,這麼大的屍體,不好埋,我隻能把她分割成小塊,這樣好處理一些。”謝文樂十分冷血地回答。
“你當時沒有想過把屍體提煉成油?”明哥眯著眼睛,問出了一個十分變態的問題。
謝文樂聽他這麼說,顯得十分平靜:“想是想過,但是我覺得這樣幹太喪良心,畢竟這油是給人吃的,我總要給我兒子積點兒德吧。”
“你當時把屍體扔在哪裏了?”明哥此時看謝文樂的眼神有些轉變。
“我平時經常往來於你們雲汐市和我們洞山市之間,我知道你們雲汐市高速公路旁有一段路都是塌陷區,沒人居住,所以就把分割好的屍塊扔在了路邊。”
“你用什麼東西裝的屍塊?”明哥開始對細節進行提問,因為這些細小的情節,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說得清楚,撒謊是編不出來的。
“以前我父親幹油坊時候剩下的麻包。”
“你把屍塊分割好以後,還做了什麼?”
“我從家裏的油桶裏舀了一瓢花生油,燒熱後潑在了黃秀芳的頭上,這樣就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模樣了。”謝文樂回答道。
“你的作坊裏到處都是豬油,為什麼要單獨燒一瓢花生油?”明哥也說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因為我怕豬油凝固以後粘在地上和車上不好清理,所以就用的花生油。”
“你想得還真夠全麵的。”明哥冷哼一聲。
謝文樂被他這麼一說,唰地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
“你知道羞愧,說明你這個人並非什麼大惡之人。”
明哥說完起身走到他的麵前,盯著他足足有一分鍾,然後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我們和刑警隊做了簡單的交接以後,便準備離開。
正當我剛要踏出刑警隊的門時,葉茜一把將我拽住:“聽冷主任說,是你最先查到謝文樂這條線索的?”
“什麼,明哥說的?”我有些詫異。
“對,冷主任親口對我說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這條線索的。”葉茜有些不依不饒。
“我要是告訴你,是我瞎貓碰到死耗子,你信不信?”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葉茜氣鼓鼓地在門口跺起了腳。
我收起笑容,走到車前,感激地看了一眼坐在駕駛室裏的明哥。在拉上車門的瞬間,我隱約地想起父親常對我說起的那句話:隻有你自己用心去經曆一個案件,才能感受到作為一名技術員的真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