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感到一陣紮心,他跟自己談,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你把房本寫成你父親的名字,這麼大的事我都沒說什麼,不就是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換了別的女人,誰又能咽下這口窩囊氣?可我還是忍了!不為了兒子,不為了咱們共同有過的歲月,我幹嗎這麼做?單位和家是你的兩點一線,雖然不懂得疼人,也不是壞人。我,你也看到了,除了偶爾和朋友聊聊天,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家裏。一個作家不外出采風是不行的,可是你不願意我出去,我就很少出門。不為了你的感受,我是不會這麼做的;不為了守住有兒子有你的三口之家,我也不會這麼做的。可是,幹嗎你非要離婚,你難到不想想兒子?”
酒喝得太猛,子楓的臉漲得通紅,呆板的目光裏沒有任何神采,厚厚的嘴唇像木頭做的,一開一合有些不自如。
“你的謊言太多,作為男人我已承受到了極限。你這些年從來沒有閑著過,一個個男人在你生活中出出入入。你還給人寫那樣的信,叫他老公,還有那個書商說給我的那些話。我在你的生命中又算什麼?”
“這些日子,你一直說這樣的話。我生活中又有過誰了?給誰寫過信,又叫誰老公了?還有那個書商,你知道她為了不付我稿酬才來糟踐我的,她的話你也信?”白玫有些歇斯底裏。
“把那個書商刨外,你在郵箱裏給人寫的信,還有你手機裏的信息,又怎麼解釋?”
白玫想了半天,恍然明白了。郵箱裏是有封那樣的信,是小佳那次借自己的郵箱給別人發的。他為什麼會知道?一定是給電腦安裝了木馬程序,或用“遠程千裏目”軟件盜取了郵箱密碼,才在發件箱裏讀到了。
“真想不到你把聰明才智都用到這上頭了!”
“你是我老婆,管你是應該的!”
“那封信是別人借用我電腦發的。”
“別胡編了。郵箱還能外借,那你怎麼不借我使使?還有那些赤裸裸的性愛短信,誰看了都會浮想聯翩的。”他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了短信中的內容:
昨天,我又把覺睡成火車了,而你,在每一節車廂裏。哦,有一節車廂沒有,在那節裏我們有一個家,在路的轉彎處,有間白色的房子。還記得你給過我一張照片,就是那樣的房子。一樣的斜風細雨,而我在家裏,望著門外,在等你,等你。那是唯一沒有你的那節。在有一節裏,到處都是牌坊,林立在空曠的石頭地上,我和你在其中,站著,麵對麵的擁抱,我吻著你的唇,而你的手,死死地抱著我的腰。牌坊都沉默著,而你和我也是沉默著,隻是擁抱。還有一節,一個小女孩子在看水,而你和我手牽手看她……醒來,這些碎片,並不完整的碎片,構成一曲催人淚下的歌。在深深的夜裏醒來,思戀把無邊的黑亮透,而我,依然在黑暗中等你。
剛才洗澡,溫暖的水流衝擊著我,像你的手指,撫摸著我的心靈。我抑製不住地想你,抑製不住地想你,在溫熱的水流中,我咬著牙,把子孫們射到地上。我的妻啊,我的愛啊!
天啊!子楓用了什麼功,竟把她手機裏的短信,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這是別人錯發到我手機裏的,我看著很有感覺,便沒有刪。沒想到你卻偷看了。真想不到你會這麼猥瑣,算我瞎了眼!”
“誰猥瑣誰知道!還有你身邊有過的那麼多男人,若在舊社會得亂棍打死,在‘文革’時得掛著破鞋遊街!”
“我跟誰有過交往,你說明白點!”
聽他一口氣說出的名字,白玫驚愕了,同時又感到亂箭穿心。那些都是自己小說裏的人名,他卻拿來做離婚的理由。他把她的文學創作都臆想成了現實,鑽進用幻象編織的天羅地網裏,毫不留情地自找傷害,同時又反過來向妻子舉起了刀子。麵對這樣一個人,她真無話可說了。
杜拉斯說:“女人寫的書不應該給情人看。”想必就是這個道理。跟你最親密的人,因為彼此間的深厚情感,永遠分不出書裏的人物和現實中人物的區別,到人物中找作者現實生活中的影子,混淆了是非,錯亂了視聽。這天底下,沒有比看住一個人的思維,尤其是一個作家的思維,更恐怖和悲哀的事了!
“虧你有那麼高的學曆和智商,難以想象你怎麼還能獲得那些設計成果的!”白玫渾身發抖,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你拿小說中的人物來說事,未免太不近情理!”
“沒有生活的影子,哪來的作品中的人物?雖然我不會寫作,可這個道理我懂。”
“我在作品裏還自殺了呢,不是還活蹦亂跳的?你啊,連虛構和間接經驗都不懂!”
“情節可以編,那些心態卻是編不來的。還有那些細節,靠編怎麼能編得像!你不也說過嗎,生活中的崎嶇蜿蜒和驚心動魄,永遠超乎人的想象!”
“這是作家的功力!一個好的作家,不一定有多少經曆,但是他一定要有超乎常人的內心感受力和豐富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