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無路的他,隻好答應了這筆代價昂貴的交易。不過,他們所生的兩個兒子還算健康,這一點讓他感到欣慰。背後有人撐腰,他的生意紅火起來。2008年年底以來的全球經濟危機,許多行業受到重創,他的幾家連鎖店生意不降反增,都是他嶽父網羅的人脈。他贏了銀行存款上不斷攀升的數目,卻輸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跟妻子別說共同語言,正常的交流都很困難。他是個需要愛的男人,身邊美女如雲,卻像隔窗的風景,一個都不能近身。戒了多年的煙又吸了起來,還有酒,每天都喝,把身體糟蹋壞了。”
“痛了,才知道孤單!”
“或許,孤單了更知道痛吧!”
“這樣一個被生活折磨得淩亂不堪的人,是他自己的不幸,卻給別人也帶來了痛苦,這些都是金錢所不能衡量的。”白玫幾日來對路一鳴的成見,因同情消融了一些。
“許多事就是這麼血淋淋的,既然繞不開,就得迎合它!生為男人,有時不得不這樣,低頭需要勇氣,抬頭卻要靠實力!而一鳴已擁有了經濟上的實力,他的頭卻被一雙無形的手控製著,無法抬起來。”看白玫處於沉思之中,他又說,“你說,如果當年我沒離開天津,咱們會怎麼樣呢?”他的臉上露出探險者對未知景物的好奇。
“誰知道呢?或許多了一個玩伴,或許又多了個敵人。嗬嗬,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了。”
“男人就這麼沒出息,對喜歡的女人永遠沒有免疫力!”
“嗬嗬,是對女人的肉體沒有免疫力吧?”
“也不完全是!隻是肉體,根本用不著處心積慮!就像一鳴,他的內心得到了滿足,也許不會走上手術台!”
白玫想,自己一定要表個態了,遭遇情感的滑鐵盧,便再也無法控製局麵。她坐起身,鄭重地說:“我願咱們是永遠的哥們兒,能走到老的那種!”
肖朗望著她的眼睛像一束探照燈,毫不留情地射向她的內心深處。
白玫把心一橫,一定要把話說透:“任何深入的情感,無一例外的不是以失敗告終;與其那樣,不如讓友誼地久天長!”
“你肯定受過感情的傷,否則,不會連過程都不去享受!”
“當初,你不是也不想深入嗎?”
“現在,我無法再給心上裝一道防盜門了!”
“沒有比眼見著一個夢的碎裂,更痛苦的事。初生牛犢不怕虎,到了這個年齡,連羊都怕了!明知道是場悲劇,幹嗎還要親自演繹一回呢!”
“瞧瞧你!”肖朗摸出小鏡子,舉到她麵前。
鏡子裏的女人臉緊繃著,目光淩厲。雙眼皮疊在一起,成了單眼皮;眼角像劍鋒一樣,用力地向兩側殺去。白玫被自己的麵相嚇了一跳。前些年,外出辦事或會朋友時,她總愛不自覺地在街上的窗子或路邊停靠的汽車玻璃上,打量一下自己,或對裏麵的自己笑一笑,給自己一份美好的信心,這可愛的小舉動卻不知何時給丟了。
“再美麗的女人,都會成為年老色衰的黃臉婆!”她自嘲地說。
“精致而又有韻味的老太太,給人的感染力,絕不會像那些委頓的老女人,渾身散發出墓地的氣息。這兩年,除了談書稿說公事,咱們很少有私密的接觸。你對暗香襲人的梅花都無動於衷,我感到了你的無情。這不僅無益於你的日常生活,也會影響你寫作時的心態。說這番話,絕不是出於你對我冷冷的拒絕,而是鑒於你對這個世界的隔離。怕天長日久,你會陷入更加孤苦無依的境地。若不是從心底心疼你,我絕不會說這些。”
“我已到了這種地步?”
“哈哈,我是怕你會滑向這種地步,才給你打預防針的!”
他的話,像鞭子一樣把她抽疼了。
回家時,白玫沒走小區前麵的路,而是拐向小區後門的河堤,想讓刺骨的冷風梳理一下自己繁複混亂的心情。
河邊非常空曠,風吹過來時無遮無攔,又冷又硬,她頓覺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扒去了似的寒到了骨頭。她是個貪暖的人,冬天很少在這裏走,倒是夏天的傍晚幾乎天天來散步。有時還帶著蛋蛋,在樹棵下找正往樹上爬的知了猴。順便捎幾個蟬蛻回家,放到書案上,寫字累了時衝著這些記憶的空屋子出神。
蛋蛋開始有些害怕看上去土不拉唧的小“土猴”,見得多了便不怕了,卻不像她那麼喜歡它。兒時,每到夏天的傍晚,母親愛帶著他們姐弟到村邊的林子找“知了猴”。有時還會燃著一堆麥秸杆,用木棍敲打樹身,受了驚擾的知了們慘叫一聲向火堆撲來,他們小鳥一樣地飛奔過去,把它們一一拾進布口袋。回到家,不是扔到灶膛裏燒,就是放到油鍋裏煎炸,想起來都會流口水。
她把這段經曆講給蛋蛋聽,他的小嘴直撇。末了,他說,聽起來真可怕。
她愛蛋蛋,卻不喜歡他謹小慎微的樣子。過於膽小,做不成大事。他若跟著自己,她一定要把他培養成虎虎實實敢想敢做的男孩子。子楓父母剝奪了自己育兒教子的權力,使她一想起來就疼得剜心。
雪後的河堤上,沒有什麼行人。而河麵上,卻坐著三三兩兩鑿冰垂釣的人,身子一律背著風向,如北極熊一樣一動不動地守候著獵物上鉤。難以想象冰天雪地裏,他們竟可以一待就是幾個小時。
一隻黃白花色的貓,仰麵朝天地躺在不遠處雪地上。白玫心裏一驚,急步上前,看到它的眼睛圓圓地睜著,望著天空,瞳孔完全散進了眼睛的顏色,像一汪結了冰的淡藍色的水。它身上沒有血跡,沒有汙泥,甚至沒有雪,不像是被車輛輾軋過的,但是,它已然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