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遙指青州(1 / 3)

一、惹事天命

慕容德走滑台一年,山水古跡沒有遊覽過,美食小吃也沒有享用過,曠古奇才沒有尋訪過,就連樸實的民風移俗都沒有采集過,說起來對不起這塊稱王的福地。但他也很委屈,軍務繁忙啊!慘淡經營之下尚且不能保全,第二年他連滑台也失去了,不能說他不謹慎,隻能說家賊難防,禍起蕭牆對這位自幼以保守起家的燕王正合適。

玄明選定的新燕都滑台介於魏晉之間,十座城都不到,幾萬人而已,如果不是名門之後,保不齊就會被認定為開山起義的綠林豪傑。至於玄明為什麼會選定這個地方,傳聞是這樣:還是範陽王的玄明一心死守著鄴城時,侄子趙王慕容麟從義台而來,他剛吃了魏主拓跋珪的虧,勸說死心眼的叔王:中山已經失守,魏軍一定會乘勝來攻鄴城,鄴城雖然糧食儲備充足,但是城大難固,人情沮動,開戰動武的前景不樂觀;建議還是趁魏軍到來之前擁兵向南,在魯陽王慕容和那裏聚兵伺動,等待時機再恢複被魏國占領的失地。慕容麟言之有理,而且他剛到就跟城裏的老部署重修友誼,魯陽王早就勸說玄明南徙,想必這個消息很快就被慕容麟拿來,再無人認領專利的情況下,納為己用也未為不可。

永康三年正月,即慕容寶即皇帝位後第三個年頭,慕容德率領鄴城之戶四萬三千、車二萬七千乘從鄴城向南進發,準備到滑台。如果說一路順利抵達目的地,可能離開它也不是很痛苦的事。恰恰是因為中途起波折,生出多種變故,吃些苦頭後才會把滑台想像成一塊福地,來到之前就生出濃情厚意,走時當然也就不忍輕易離去。這中間的故事起到關鍵的促和作用,而且還帶有一股神秘色彩,最終幫助玄明下決心稱燕王,就是慕容語非常不讚賞、而慕容寶聽到後嚇得直接轉身回跑的這件事。這要從黎陽的一場大風說起。這七萬人浩浩蕩蕩一路小跑來到黎陽,碰到罕見的大風,船都被吹沒了。前有滾滾冰河水,後有魏軍追兵,三軍垂危,逼上絕路的遷城部眾隻能選擇背水一戰,退保黎陽。但是大風接連刮了幾日後帶來轉機,這場冷酷的寒流使河上結了厚厚的冰,暗自偷笑的玄明連夜渡過黎陽津。而魏軍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要不怎麼稱得上神奇?等魏軍的追兵趕到時,河上的冰消融了。這是比真刀實槍的打勝魏軍還要重要的事跡,鄴令韓軌大人以昔日光武帝渡呼沱來比擬黎陽之渡,範陽王是上天護佑的貴人,自成的天橋就是證據。玄明聽到這麼聰明的見解自然是大悅,改黎陽津為天橋津。

這件事隻是玄明稱製的前兆,但凡有稱號的舉動背後總有強大的皇天後土支持,人們樂於尋找出有關上天預示不凡者的種種奇跡。玄明到滑台後不久就接著黎陽的下文出現了天命的詔許,景星見於尾箕,漳水得白玉,而且形狀似璽(真難為發現或尋找或傳遞消息的人)。尚且不知道二十八星宿與國分野的範陽王部下激動到不行,在趙王帶領下九十八人請範陽王上皇帝尊號。為了傾陷的中原之地,蕭條的龍城,趙魏的移民和皇天後土的殷切期望,範陽王隻能勉為其難學著先帝也就是範陽王的親哥哥慕容垂的樣子稱燕王,大赦境內殊死以下,置百官。至於聰明的臣子,燕王也絕對不會讓他們白忙一場,慕容麟,司空,領尚書令;慕容法,中軍將軍;慕輿拔,尚書左仆射;丁通尚書右仆射,其餘封授各有差。反正一共也沒多少人,燕王總能給他們都派上稱心如意的職位。

但是天命這種東西不可靠,尤其是不長久,即尊位者往往有個缺點,就是隻關心即位前的種種預兆,之後的凶吉禍福一概不理,估計在跟上天交賬時會歸到下一位不凡者頭上,讓他買單。趙王原本就稱過帝的,而且又是先帝親子,從種種邏輯觀念上看父子比兄弟親,再加上一點兒小神奇的迷霧就可以繼任。仙藥來了,河間現龍麟(那些執著的找人來領導自己的可憐、可悲、可歎!就是因為他們,這個世界才變得這般美好),正與趙王的名字呼應,他自然也認定是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享受福瑞。

對於這種看法,燕王的支持者有另一種看法,而且形容的很糟,一點都不浪漫喜氣。“慕容麟意圖謀反!”大家都知道,謀反這個罪名真的很重,父子、兄弟之情在它麵前黯然失色,燕王賜死自己的侄子。慕容麟的故事總算結束了,從他十幾歲起就開始追蹤報道直到他為不俗的目標奮鬥至死,期間發生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故事,還能時常摻雜點爛漫神秘的氣氛,靈動狡猾的心智,和種種催人淚下的受苦受難,不能不讓我們在落幕時對完成這個角色的人肅然起敬。

侄皇帝慕容寶自龍城來投奔,打攪了滑台的詳慶。首先是燕王,他後悔不該承製,雖然是為了國家社稷,但是皇帝猶在就自立門戶,道義上實在說不過去,他的反應是迎接聖駕,謝罪行闕;第二派人物也是還有良心的,(天知道,範陽王就是怕這種人)在失而複得的真龍天子麵前奉獻城款,呼求他來繼續執政,代表人物因為人身安全的關係很隱秘,從後麵的劇情看至少有魯陽王的長史李辯;第三派是為燕王不平的,他們多半在前事中積極促成燕王承製,也怕萬一哪天主子算老賬,沒有他們的活路,代表人物如主動請纓名為試探虛實,實為謀取慕容寶性命的慕輿護;還有少量的第四派,人丁稀薄,但是名正言順的關心燕王的安危。慕容寶隻是常才庸夫,在戰事頻繁、英雄縱橫之際,根本不配統領他們,相比而言,身懷雄才偉略的燕王威權一旦自行解去,可能就會被不知感恩的侄子弄到身首異處,這一派的代表人物如黃門侍郎張華。小算盤千種,姑且就說這幾類。反正後事我們都知道,燕王繼續在不足十城之地作他的王,慕容寶回龍城被蘭汗所殺,因為黎陽城西的樵夫,兩人沒有見麵,省去不少刀光劍影和難堪的血腥內鬥,上天的禦筆在樵夫身上記大功一件,使他作神仙的修煉進程又近了一步。

但是就是因為燕王的關係,這小小的滑台也出名。魏晉都不打算放過這塊彈丸之地上的燕國餘孽,自侄皇帝慕容寶傷心離去後,晉國南陽太守閭丘羨、寧朔將軍鄧啟方率眾兩萬來伐,燕王遣中軍將軍慕容法、撫軍將軍慕容和據戰,成功的擊退晉師。後燕王還能繼續擺擺大國的樣子,斬慕容和的司馬靳壞,因為慕容法在晉軍敗退後沒有窮追不舍、斬草除根。

同樣不自量力的還有苻氏一門遺貴,他們被此時的秦國所有者姚興也逼到這附近,而且下場更慘。最後一個英雄苻登被姚興滅後,弟弟苻廣率部落三千來投降名氣更大一點兒的鄰居,燕王拜他為冠軍將軍,把們他擱到乞活堡。此時愛開玩笑的天象又有預示,熒惑守東井,於是又有人稱苻氏秦國會複興,苻廣樂意接受天命,學習燕王的樣子自稱秦王,而且還打敗了前來興師問罪的北地王慕容鍾。此時先前不得以站在燕王一側的識時務者開始動搖,有些已經暗暗歸附了上天的新寵兒苻廣。燕王留撫軍將軍魯陽王慕容和守滑台,親率部眾討伐他,真命天子之戰再次上演。

小人不是天生的,就算到死的一天,歸命地府受審訊,他都會委屈的為自己辯護,都是逼不得已啊!誰想刻意為害呢?要不是怎樣怎樣也不會那樣那樣。往往是一環接一環,一步推一步,起先原本沒有惡意。李辯現在就是這樣,自從勸說魯陽王迎接慕容寶以來(他絕對是好心),總是從噩夢中驚醒,趙思之死他還記得清楚,萬一燕王哪天知道了背後的故事,追究起來肯定不會放過他。賊心現在才起,也是被逼行事,他一顆紅心作好兩手準備,第一偷偷私通晉國,引晉師到管城;第二勸說魯陽王趁燕王離城之際謀反,魯陽王真想自立的話還用千裏迢迢的把燕王從鄴城請過來?李辯沒有解除心內的疑懼,反而又露出馬腳,逼上絕路的他隻能殺魯陽王自保,以城向魏軍投降,魏國欣然接管。

浴血奮戰殺掉苻廣的燕王這才發現走上不歸路,可憐幾萬將士家屬還在城內,等待燕王攻城急救。幸好有個好臣子韓範,他的意見與眾不同,魏軍已經入城,客主關係發生變化,浮動的人心經不起如此一戰,不如先舍去親情據守一方,積蓄實力,才是上策。謹慎的燕王聽從他的上諫,力排眾議不攻城。城內的右衛將軍慕容雲盼不到親人回救,隻得另謀生路,斬李辯率將士家累二萬餘人出城。

三軍慶賀。跟王妃、公主團聚的燕王卻陷入新困境,借著擁抱女兒允許失態之際哭出來,心頭卻在呐喊,喊出彷徨:“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二、沙門郎公

出了問題絕不要發愁,不僅是因為發愁也沒用,這個陰陽互補的世界有個好處,發生的現實事跡總是分為兩麵,禍事捎帶著些好處,而且有開頭就必有結果。換言之不管發生的事多麼不幸,作為一個新起點,不論中間發生過什麼,如何曲折,最終總會結束有個結果的。至於以何種方式收場才是人們應該關注和費心的地方,各人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同,選擇了一種就再也不可能以相同的情形驗證另一種,就算是反悔了重新來過也不能再回到一摸一樣的起點了,所以道家和佛家及其他號稱研究哲學的流派門人幹脆說,既然天命如此發生,自然有它的道理,就算不這樣,結局也不見得會更好。

這種論調鼓舞了無數庸人勇敢站起來,接受任性的魯莽,還自認為是勇敢的接受上天已經預定的命運。可能隻想到一種方法就斷定隻能這樣做了,沒有其他生路,這至少可以稱之為果敢剛毅吧。慕容德被擺到展示廳前麵,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接受哲學家的考驗,觀眾們也趁著哲學家點評的機會仔細看看他是如何解決現在這種危境的,這不是人類最一貫的做法嗎?既能開闊眼界磨耗漫長的時間,又能熟悉案例做些警惕。

燕王把沉思的眼睛轉向琅琊群山,傳說那裏大宗幽穀之中有一位奇才。沙門郎公無濟世之才,名聲卻比一般的名士還要傳的遠,站得久。他是一名卜者,居於窮山破廟的活神仙。

牙門蘇撫無心觀賞山中的美景,雖然這個季節萬物錚錚向榮,呈現出一派聲勢浩大的複生行動。他帶著一個包裹、兩個跟班來探路。三人一副常人的打扮,可是還是沒有逃出山區百姓的法眼,何必偽裝呢?不遠千裏而來的有錢人有的是,單看馬具就知道又是富貴人。有名的希望更有名,有錢的希望更有錢,貧民百姓希望什麼?一無所有也就無可期盼,但他們精神不貧乏,熱心、樂於助人。經過數次的問路,搖頭、指點,三人棄馬,登上先沉到穀地而後又升起的一堆滿亂石的土坡,據說那位高人就隱居在這座寺院裏。

稟報、恩準、禮讓、落座,兩名跟班退後幾尺,守在門外,問卜開始。郎公是專業人士,習慣在問卜前一語道破顧客所需,引為表現技藝的一種手段。他眉宇間擺出淡淡的清愁,搖搖頭,縷縷胡子,而後緩慢而大氣的甩開右邊一側的膀子,以手畫圈再收攏於腰際,細指掐手,對目不轉睛觀看道行的蘇撫說,“官人來求策?”

“是,是!”

“代人來求?”

“對、對!”蘇撫完全折服了,高人就是非同凡響。

“官人代為來卜的那位可是最近剛剛受挫?”

神了,高撫點頭哈腰請高人相助,滑台的燕王向高人求策。郎公點化的顧主無數,還沒有一個比這個客戶更尊貴的,所以特別重視,需要先了解一些主顧的情況。“僧人棲山而居也聽說過不少殿下的事跡,前不久聽聞殿下親征,擊敗斬殺了苻廣。”他有禮的微微俯下上身再次起來,蘇撫被他身上泄露的仙藥氣沾染,鼻子一酸,嘴巴發苦。他答是,那殿下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出了一件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