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帝輪流坐(3 / 3)

她發誓起碼有三個人剛才撞了她,要不然她不會跌倒,大臀及地,還來不及哭鬧,人就闖進去。那個穿戴華麗的青年進門就喊“叔爺爺。”也許是聲音太撩人,語調太親切,長相太俊美,衣服太貴氣,杜大娘決定原諒他適才對自己的無禮,掙紮起來,上前服務,“公子爺,您這是找誰呀?”

公子不親自答話,一勇士抓起她的胳膊就問“你家老爺呢?在哪?”“我們家老爺?”她還真舍不得俊俏的公子,除了看似疲倦,還真像當年在一所大宅子共同工作過的客作小夥子,那個——,她的胳膊被抓疼,從夢中醒來,“老爺一向起的早,他早飯前總是在書齋。”她因為說出“書齋”得意,那些普通的洗衣婦還不知道“書齋”是什麼呢。

“書齋在哪兒?”公子親自問。

慕容語照例在早飯前看書,他在等沏早茶的熱奶,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還能保持這樣的生活真是一種福氣,但此刻在他心上的反而是一些亂七八糟、理都理不清的陳年舊事。門被很用力的撞開了,又是那個仆婦,他抬起頭,卻有意外的發現。五哥的大孫子,長樂王跪下請安,還抽泣著大叫,“叔爺爺!”此等熱烈、激奮的場麵當然需要解釋,有問題要問,有人要回答,長樂王帶來的消息讓他大為震驚,“父皇,他,他被殺了!”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他原本要扶長樂王起來,自己先跌下去,腦筋突起,生出冷汗,這才結結巴巴的問話,什麼時候的事,什麼人幹的?長樂王都一一回答,慕容語還是不肯相信。

“蘭汗那個奸賊設計好了騙父皇進城,因而遇害。侄孫這次來就是求叔爺爺出山,討伐蘭汗,為父皇報仇。”

這可難住了慕容語,他隻是個書呆子。長樂王把他的沉默當作猶豫,趁機塞話,“遼東百姓都愛戴您,隻要您一站出來,龍城百姓都會相應您,討伐逆賊,一定能抓到蘭汗。”

慕容語不止是猶豫,他根本就是有難言之隱。侄孫漸漸平靜下來,他要好好的跟侄孫解釋。“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到建安來?”

“這個,”長樂王認為自己足夠聰明,“因為您不想在龍城遇到父皇。”

“不是我不想,”慕容語坦白的說,“我跟你父皇有過約定,此生絕不再跟他見麵,絕不涉足政事。”

“這個隻是父皇的一時氣話,他後悔了,真的,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長大嘴巴,卻說不出來,父皇最後幾天的情形映在漲滿雨霧的眼前。

慕容語被感染,“你父皇,他最後怎麼樣?”

“父皇很慈祥,尤其是最後幾天,一直跟我在一起,他,”他想不出合適的詞來表述父皇的變化,“他很好,很好。”

慕容語不語。

“論威望,隻有您能讓人信服,太子也被殺,隻要叔爺爺願意,我願意尊叔爺爺為帝,隻是要先討平蘭汗。”慕容盛固執的回到原點。

“我不是想這些,”他搖搖頭,“做皇帝豈是為了一己私欲,你父皇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老祖宗高祖、太祖、你爺爺世祖、高祖、烈祖皇帝都是依照民意,為了救助受苦受難的百姓,你明白嗎?”

侄孫允諾,又問出兵之事。慕容語答應好好考慮。

來客休息,主人家開始在院裏做長時間的散步,客人吃了飯,主人才從征集意見的幕僚處回來。我們說他的幕僚:有一個年過七旬的老翁、一對中年夫婦和他們的女兒。楊俊夫婦春裏失去了兒子,楊固兒死於趁亂而起的高句麗人之手,全家靠幼女慕姚從悲痛中挺過來,很不容易。

答案有了,讓客人等長了脖子,他同意在建安附近招募勇士討伐叛軍,不過要以太原王的名義。“我的名聲相比之下不值一提。”太原王的獨子慕容奇還在龍城,他是蘭汗的外孫,要想法讓他出城。

幕軍的統帥還是由長樂王擔任,作為長子他要對宗族們負責。

“蘭汗在龍城十年,很會收買人心。蘭家的同謀不計其數,要想徹底拔除他不是那麼容易,龍城若能夠免遭浩劫,真是百姓之福,我們都應該為此而努力。”這是作戰宗旨。

長樂王也想了很多,就在幾個時辰內,有了一個新計劃,計劃與慕容語的相抵,“叔爺爺,我想入城。”五勇士懷疑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長樂王瘋了。他的長輩說,“你不要衝動,義氣用事。”長樂王有自己的看法,一一給他們解釋:

龍城的守衛很嚴,蘭汗掌握著最精銳的兵力。

自己同蘭汗的關係,蘭汗愚直,(自己的嶽父他了解)顧及自己的女兒,相必不會加害。

入城是為了了解敵情,跟城外裏應外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蘭汗與其他兄弟一向有間隙,最好可以利用。

他自願入城擔任內應,慕容語還是勸他,“不是兒戲,”五勇士跪諫都不能阻止長樂王愛惜美好的生命。慕容語隻能拜托五勇士隨行,照顧侄孫(把他們當作侍衛)。最後慕容語確認了範陽王在滑台承製的事,他很不滿意。

老馬又把出城的路溫習了一遍,馱著同樣沉重的六個人。

五、鷹鬥莽

長樂王入城奔喪,帶著自己的家人,他心愛的蘭妃立刻聯絡她的母親乙氏。乙氏喜歡長樂王,主動把女兒嫁給他,看到女兒一家如此可憐,怎不動情,在蘭汗處又哭又鬧。蘭汗年紀大了,受不了這番折騰,(事實上,多年來,他一直敗給這招兒,比應戰三千人還辛苦)女兒淚眼汪汪,他心疼,女婿一貫對自己很恭敬,原來就沒打算殺他。幹脆舉手投降派兒子蘭穆迎接長樂王一家,就讓他們住進宮裏,跟父母多親熱親熱。

長樂王的個性很多人都知道,蘭汗的兄長蘭提醒大單於不要上當,應該摒除婦人之仁趁早殺了他。蘭汗不以為然,長樂王哭哭啼啼,跟娘們兒無異,不信他能作出什麼大事,大胡子一吹,置之不理。

慕容奇依計出城,參加楊俊在建安召集的幕軍,成為名義上的主帥,也有幾千人,專門壯大聲威,激怒蘭汗。蘭汗派哥哥討伐他,蘭提本來對蘭汗收容慕容家的人留後患就很是不滿,還要代為去收拾殘局,受人驅使不符合他驕橫荒淫的性格,一邊整理軍隊,一邊罵罵咧咧,準備出戰。

時機到。

慕容盛與蘭妃正在乙氏處請安,遇到嶽父,女婿麵有憂色,嶽母先發現,斷定他是受了什麼委屈,要為他出頭。“什麼人對你無禮。”

並不是,“隻是小事,不勞煩母親掛慮。”

嶽母偏要擔憂,嶽父不耐煩了,“說,誰敢說閑話,我斬了他。”

蘭妃想要插話被丈夫製止,女婿親自說:“真的不是,有您和母親大人的愛護,誰還敢對我無禮。”“提伯他——”蘭妃插話又被拿下。

“他怎麼了?”嶽父一定要知道,聖威之下,慕容盛才供出實情,“我正想一件怪事。”蘭汗對他的支支吾吾著實不耐煩。“我聽說慕容奇在外興兵,心裏覺得奇怪,他還是一個孩子,怎麼能有這種本事。我在想,”他又卡住。

“在想什麼”嶽父對他的推理很讚同。“是不是有人幕後指使,教他這麼做。”疑慮提出來,嶽父認為很有可能,那個毛頭小子整天“外公”“外公”的叫個不停,小嘴甜的像抹了蜜,怎麼會突然出城反叛呢?嶽母還是不明白,她懷疑這種可能性,“哪有這種事,聽錯了吧,前兩天我還在宮裏看見他,說天天很用功的跟蘭提習箭,謀反的事他哪做的出來?不過這幾日是沒來請安,病了吧?”蘭汗本來就有些疑心,聽到主謀才明白,“我就說嘛。”一驚,中計了。

真相要追查,有人要作證,疑犯一貫不服指揮,態度向來粗暴無禮,剛被調查就殺人逃走,所有這些,證明他就是罪證確鑿的罪犯。蘭汗怒,斬!

兄弟間的情誼也真是薄,蘭汗為了莫須有的罪名對蘭提想殺就殺讓其他兄弟都膽顫心寒,危不自安,撫軍仇尼慕接替蘭提率征軍一出城,他們就緊接著反叛,都是為了自保,幹脆從後方攻擊仇尼慕。蘭汗傻了眼,原來兄弟們都包藏禍心,派愛子蘭穆去平叛。

蘭穆,正宗接班人,對要經營的事業很關注,他認為可能是被狡猾的慕容盛騙了。蘭汗哪受的了智力上的侮辱,保證沒有,並稱早就看出兄弟們的反意,心裏發酸的說“我怎麼會聽慕容盛那小子的話,”蘭穆勸他,即使慕容盛是真的清白,現在慕容奇在外起兵,他也會趁機在內接應,還是應該早除去他,蘭汗當即答應,用自己的毫不在意去除愛子的疑慮。

派去請的人回來了,連同蘭妃,正擔憂呢,丈夫近幾日突患疾病,狂吐不止,吃不下飯,瘦的隻剩半條命,抱怨宮裏的禦醫質素太差,非要父親從宮外找醫師。哭哭啼啼的小女兒能對付力挽千斤的莽漢,蘭汗隻得答應,蘭提也安慰妹妹不要太擔心。(不用自己動手就能除去後患也不錯)

慕容盛含著半口氣躺了大半個月,他的侍衛可沒閑著,跟宮裏的當差打得火熱。主子們一貫喜新厭舊,病的快死了,還不許人另謀生路?當差的肚腹被灌進不少酒水,全了兩頭的意,蘭汗早就對長樂王身邊的幾大高手愛慕有加,不等女婿咽氣,就把他們接管,委任要職,收了幾個不錯的心腹,滿心歡喜。

蘭穆回來了,大敗蘭難等人,幹脆就殺,叔侄間的感情也淡漠的很。蘭汗犒賞出征將士。

漢人喝酒沒有這麼痛快,他們太顧及虛表體麵,不肯敞開胸懷、不敢在殿前醉眼朦朧的扶著宮女的柳腰跳舞,更不肯橫七豎八的倒個滿地。所有人都喝多了,蘭汗、蘭穆醉的厲害,白白的肚皮極有彈性的起伏在寬大的坐床。時辰不早,宮女們滅了一半的長明燈,順便收拾酒器、殘局,輕手輕腳的退出去。醉鬼們喊著胡話,互相攙扶著出東宮,有人跌倒,摔到草叢裏,同伴們笑著摸地把他救起來。六月的盛夏,嫵媚的龍城,扶柳的暖風吹掃去心頭的最後一點憂愁,就像一支滑嫩的婦人手。

人退幹淨了,絕了響。有人還在黑暗中靜聽,不顧撲麵而來的惡臭,也不掩口。終於有貓叫,顧不上季節,在宮裏總比狗叫妥當些。聽到信號,躲藏在茅廁裏的人開始行動,依靠早就準備好的墊腳石,在明亮的月光下翻上牆頭,脊梁觸到底物又轉半圈,翻到另一側,底下兩個準備好的大漢接住他,配合默契,不曉得有沒有做過練習。

“走,”那人低聲說。三個人影躲躲閃閃,瞻前顧後的溜進東宮的宴會廳。宮人沒幾個睜著眼,毫無阻礙,憑著均勻的打呼聲找到兩頭黑死豬。兩人隨便戳進幾刀,第三人移燈過來,“呀”的一聲,有一個竟然不是蘭汗,蘭穆已死。“去哪兒了?”慕容盛問,沒人知道,事已至此,直接亮明旗號,提著蘭穆的腦袋發動政變在宮裏搜尋蘭汗,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最好屈服,又加上本心裏對慕容家族的認可,叫囂著提著燈籠把蘭汗抓出來交給慕容盛,讓他手刃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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