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後悔沒有早除去沒根，一想到那晚自己匆忙逃走，連鞋襪都來不及穿的狼狽樣兒，又氣又羞，“太丟人，”不過索頭人不像中原人愛講體麵，他搖搖頭，就算過去了。
“大王，快信。”侍衛碩金呈上錦囊，他捏出鹿皮，是熟過的好皮子，又細又薄，在魏國隻有王公貴族家的婦人才能用它擦粉，即是國內的事。打開時不緊不慢，粗大的文字也是本國的特征，信的內容讓他大吃一驚，“張兗！”他大叫。
黃門侍郎張兗是大王最信任的官員，時刻伴隨王駕，這會兒經由侍衛把他從書帳裏提出來，快步的進入中軍大帳。魏主已恢複了常態，隻是比平時嚴肅些，適才的焦慮不安隻留下這些痕跡。
“國內有什麼事嗎？”張兗詢問，侍衛隻能透露到此。
魏主把快報遞給他，他絕對想不到叛將沒根的侄子醜提任並州監軍的，看到叔叔反叛，怕受到牽連，帶著自己管轄的兵卒回國發動叛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馬，趁現在雲中守兵少，要直殺到王城。
張兗折好了信，又重新塞回囊內，他借此整理思緒。大王很鎮靜，一定是有主意，首先要尊重。“我想帶支母軍回去，先掃平叛亂。”魏主說。
張兗細細的思量了一番，罰燕剛到一半，土地雖占了不少，沒有幾個名城。此時放棄，一旦給燕國喘息的機會，很可能會功虧一簣。雲中是魏國的老基業、根基，說什麼也不能不管。進退兩難，看魏主的樣子他是要保老底兒，張兗明白了。“真若如此，就依照現在戰情上的優勢跟燕國講和吧。”
盡管魏主誠心講和，燕國卻沒有答應。燕皇慕容寶一下勇敢起來，帶著中山的大部隊要過來決一死戰。魏主懷疑內亂的事燕國已經知道了，燕國的冗從仆射蘭真來到魏營，指責拓跋珪忘恩負義，魏主沒有遵從不斬來使的規矩。燕軍至滹沱河北岸，在曲陰的柏肆駐紮，步兵二十萬，騎兵三萬七千。魏軍的後路已斷，隻能殊死一搏。
魏軍撤至河南岸紮營。將士們這幾日辛苦了，像兔子一樣警覺，魏主下令宰殺牲口犒賞將士，激勵他們明日出戰。大鍋燒起來，滾油冒出久違了的馨香，一直飄到河對岸，魏軍的強盛不怕被人知道，吆喝著喝酒吃肉。
魏營一直忙活到很晚，酒足飯飽睡個安穩覺，人生一大樂事也。一頭頭任勞任怨的大牛睡死了，喘著有關疲憊和勞碌的牛氣。三倍的哨兵都在打瞌睡，有的站著進入夢鄉。人困馬乏，隔著一條河。
燕軍在沉默許久後，由征北將軍高陽王慕容隆率一萬多名敢死隊員偷渡過河，搖晃的馬燈照著馬蹄撲騰起的一個個破裂的圓圈，愣是攪渾一灣好水。馬首上是一張張豬臉，看不到脖子，身子被嚴密的包裹，隻留兩條耷拉的長腿。慕容隆低著身子伏在馬上，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他一定要趕在魏軍主力醒前首先出擊。
不好不壞，魏軍驚恐萬分的從沉睡中應對燕軍的“夜間偷襲”，光身子套上盔甲，又遇到燕軍順風放火引起的煙陣。有騎兵衝進營裏，踐踏睡死了還賴在夢中的人。魏軍的馬肚子填的滾圓，半支的前腿撐不起身子，無助的嘶鳴。魏主也醒了，他推開身邊的滑溜身子，撿了一旁的衣服逃出來，黑暗中他沒看清，那是件女人的衣服。侍衛跑過來，他拽起馬，不用馬鐙翻身上去，他很久沒這麼利落了。順手拔出一柄旗杆，“撤，撤。”他帶著亂成一團的魏軍向外逃去，光著的腳在冰天雪地下不覺得冷。
營後有片樹林，早診察過了，此時作了暫時的避風港，身後有多少人跟來他不清楚，有幾百還是幾千？該死的慕容寶一點都不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等白天較量，專好晚上偷襲。大部隊還沒過來，他派出幾隊人到近處收集部屬，沒根又來了嗎？有多少人？好像營帳沒有燒去多少，隻是那些騎馬的人嗎？他一直拽著馬頭眺望，部下都以為隨時可能再次轉移，都摽緊了馬。侍從不知從哪兒變出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那件女人的衣服袖子開裂，露出大團濃密的黑毛。
中帳擠了很多人，好像是拿準了那兒一定有人，擠了些時候還沒走，魏主依稀聽到吵鬧的聲音，人潮動了。難道抓住了沒逃出的將士?好像打起來了，怎麼回事？部下也是不解，隻管搖頭。“大王別急，我去抓個燕兵。”衝將軍翻轉馬頭回去，得得的馬蹄聲一會人就被淹沒了，掩埋在更大的喧鬧聲中。魏主很肯定燕軍一定是發生了內訌，動了武器，大打出手。人抓來了，一說大夥兒都樂了。來的人是真不少，都是強盜從良，這些人衝進營裏不急著殺人，反而是衝著搶東西來的。強盜幫派、山頭太多，互不服氣，這會兒為了戰利品吵起來，統領壓不住他們，下的令無人聽從。各家氣不過抄家夥內鬥，砍人的砍人，射箭的射箭，搶東西的搶東西，能不亂嘛？在魏主看來，這叫狗性不改。
魏王顧不上為收藏的幾件寶貝勞神，派出去的人大都回來了，報告損失並不大，隻是衝撒了，有了大王的消息，都開始向這邊聚集。魏主鬆了口氣。
不能輕易放過他們，一次一次的起夜讓索頭人很不滿，都紛紛請求殺回去。魏主同意了，分配好的人趕往各處，要包圍他們，不能給他們留下後路，他們放火，就讓火燒他們自己，營外也設火炬，借著明亮的火光，索頭人要報仇。
自相殘殺的燕軍嗅到了變味的風向，帶上掠來的物品趕緊撤退。沒有出路，火光下的黑影隻是更加明顯，他們無路可逃，又不懂正式部隊的突圍之術，不知道舍小求大，不知道團結，踏著堆積的死屍和傷兵各自逃命。來時的萬餘人，真正逃回對岸的不過百餘人。
這次黑夜戰役對燕軍的影響很大，本來皇上有意依靠這支新招募來的兵勇搓搓魏軍的銳氣，反而偷雞不成失把米。燕軍的士氣低落，個個垂頭喪氣，利用一切機會偷跑。燕軍人數是魏軍的數倍，卻毫無鬥誌，怕極了魏軍。遼西王、趙王勸皇上先回中山，皇上也有此意，十萬人可憐巴巴的往回逃，邊逃邊遛，沿途逃散不少。魏軍一路追擊，燕軍後路也有幾次接戰，均告戰敗，更加速了各自逃命的意念。皇上還有三萬人，又趕上大風雪，原野上都是凍死、餓死的僵人，有些受傷還喘著氣的因為無人搭救，就睡死在冰天雪地裏，逃跑的燕軍連鎧甲儀帳都扔，更別說重一點的器械了，連把短刀都沒剩。朝臣、將士投降的不計其數。魏主都按才能錄用他們，曾任燕國秘書監的崔逞大人在魏國升官做起尚書，魏主命他掌管三十六曹。
此次大捷堅定了魏主滅燕的決心，安遠將軍庾嶽被派回國鎮壓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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