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要到哪兒去？”一個小侍衛問，道明嫌他多事，隨口說，“出去走走。”
“我隨將軍同去。”
道明跨上馬，“不用。”他的語調生冷，不想讓人近身，侍衛隻得遠遠的跟在後麵。
他狂跑出城，甩掉跟班又慢慢的走了一段，天色還未全黑，借著亮還能看到比黑暗還明顯的深色城牆，一隻黑鳥“哇！”的一聲不知從哪棵樹上起來，衝上天去。道明心裏發狠要射死它，尋弓箭不得，氣得難受，又想起自己身處異鄉的孤苦，便更覺委屈異常。漸漸不能自抑發了狂，帶著股狠勁，調轉馬頭朝龍城奔去。
五月十五，是議政的日子，臣下聚集文德殿。燕王還在後宮換衣服時，喜連聲悄悄的從後低著身子疾步小跑進來，他越過一道道捧著東西服侍的侍婢，來到燕王旁，低低的叫聲“殿下，”燕王轉過身，伸平雙臂，等著侍婢整理妥當，一邊不改顏色的問他“什麼事？”
喜連聲壓著翻騰上來的心跳，低下高昂固執不肯下來的眼眉，“平狄將軍回來了，請求上殿。”
燕王一驚，“他回來了，誰讓他回來的？”
喜連聲仿佛壓著笑，有些得意的說“將軍他自己回來的。”
燕王衣服穿好了，高大的身影在銅鏡前整齊英俊，他很滿意，轉過身下令，“讓他上殿。”接著就低頭讓侍婢把帽子戴上，他身長足足有八尺一寸。
道明被斥責一通後，還是激烈的進言，“陛下，這個時機很容易失去，萬一石氏由衰變中出來得以複興，或是出現其他有能力的人捷足先登占據趙國。到時，豈止是痛失大利，恐怕還會給臨近的我國帶來禍患。”
臣下們都在心裏讚同，但是礙於燕王不便表達出來，就用緊俏的臉，飛動的眼神，頑皮的鼻子互相無言對話。別太小看燕王，他能放道明進來，就是做好了功課，他走下來與比自己矮一頭的五弟爭辯，“鄴城雖然大亂，但是鄧桓占據安樂，兵力強大，糧草充足。所以我們出兵不能走東路，隻能經由盧龍。盧龍山路險峻狹隘，如果我軍被敵方攔腰截斷，首尾受敵、不能相顧，那該怎麼辦？”
道明在戰場上從來就沒怕過，他認為安樂很容易攻破，鄧桓的兵力雖多，“但將士都想著回家，不值得懼怕，”隻要燕國的大軍一到，他們就會土崩瓦解。他請求為先鋒，率軍東出徙河，暗赴令支，出其不意的攻打安樂。“他們最多是閉門死守，再不就是棄城潰逃。”到時燕王可以在後麵慢慢行進，就不會有問題了。
燕王看看玄恭的表情，讀不出來。其他人都被憋得麵色紅，眼睛亮。燕王決定聽聽他們的意見，“五材將軍怎麼看？”他專挑了一個謹慎人。
封奕被提到水麵，自然要做同僚們的先聲，他用慣用的四方步紮下陣腳，沉穩又不失輕快的回答，“用兵之道，遇強則智取，遇弱就奪取。以大吞小，就像狼吞食豬，以清平代替衰亂，就像太陽融化積雪。自先王以來，我國積聚仁義，士兵強悍、武器精良。石虎殘暴，死未瞑目，子孫就爭奪天下，上下一片混亂，中原地區的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翹首盼望的就是有人起兵拯救他們。殿下若親率我們南下，先取薊城，再指鄴城，武力之外施行仁德，百姓們必扶老攜幼迎接您。石氏的黨羽脆弱不堪，見到殿下的旗幟必頃刻崩潰，再不能為害。”
他是讚同的意思，燕王開始遲疑，因為他看到臣下的臉色都放開了，明白他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怎麼能輕易認輸呢？善天文秘術的從事中郎黃泓不知道他的意思，以為他是顧慮失敗，便上前進言，“殿下，如今太白星中天可見，木星停留在畢宿之北，這正是北方之國必然接受天命的征兆，陛下出師是承奉天意啊。”
這種話都說了，燕王有台階可以下，這時他的動搖正好被折衝將軍慕輿根逮個正著，他也有話說，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與他的人品有些相似，“中原地區的百姓久困於石氏的禍亂，隻有改換君主才能脫離苦難。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我國自武宣王以來，廣招賢士，養育百姓，致力農耕，訓練士兵，等待的就是今天。時機到了，卻棄而不用，是天意不想使海內安定，還是陛下不想奪取天下呢？”燕王聽到寵臣的進言，一嘴兒的漂亮話，屈服的笑了起來，“好，那我就聽從你們的意見。”
燕王封弟弟慕容恪（先王舉薦一）為輔國將軍，叔叔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騖（先王舉薦二）為輔義將軍，慕容霸為前鋒將軍、建鋒將軍，擇精兵二十萬，講習武義，備戰。
道明邁出宮門，玄恭已經等他會兒了。如願以償的道明笑著跟哥哥打招呼，拽他的袖子，他在禮節上一向不講究。玄恭看到他那麼高興生不出氣，還是要說他幾句，“怎麼能讓太妃和弟妹為你擔心呢？要回來，也起碼讓我知道。”
“四哥？”道明知道告訴他，他一定會頂罪，從小他就那樣，不過好在什麼事都過去了，他很輕鬆的說，“發兵了，總算沒有白跑。”玄恭笑著給他潑冷水，“是集兵，不是發兵。你等著吧，今年都不見得會行動。”
“為什麼？”道明很吃驚哥哥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你來家裏吃飯，我告訴你。”哥哥說。
哥哥告訴他，治國比打仗累多了，現在燕王有顧忌是很正常的。內部還是一定要先平，要不然即使打勝了，也沒有能力容納戰果。道明尊重哥哥，可他不明白，仗都打勝了，還能有什麼事？把那兒的人、馬、財富都掠來不就可以了嗎？他沒有想過怎麼來安置趙國的百姓，怎麼處理這些財富，他還停留在父親屠城掠人的階段，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在搶地、占領、消化。
他調皮的對謝香說，“四嫂要怪了吧？”
謝香假意生氣，“你真是戰狂，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還主動要求打仗。”
高太妃看著幾個淘氣，永遠都長不大似的，道明對她撒嬌，“媽媽，四嫂可一點不替我擔心，隻怪我把四哥拖下水呢。”
高太妃嗔責他，“都是當父親的人了。”
這時一個孩子掀了竹簾子進來，走到謝香身邊，叫太妃“媽媽。”謝香把他抱上腿。道明不明白了，怎麼他還叫自己“五哥哥。”
謝香打趣道，“你五哥傻了。”道明這才認出是原來父親時常抱著的永和，比原來高了好多，也瘦了，眼睛好像比原來還小，不如以前清澈，看得出來他跟謝香很親熱，便湊過來逗他，“小弟，嫂嫂好嗎？”
“好。”
“等嫂嫂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好了。”謝香已經打過來，道明躲開。太妃也發威，“又淘氣。”一直默不做聲的玄恭突然問他，“你今天說什麼人要捷足先登？”
“一個亂世英雄，”道明慢慢恢複正態，“是我最近一直很關注的人，我把他收集到《將軍譜》裏。”
“是誰？”謝香也趕過來問。道明對玄恭說，“你記不記得當年在柳城之圍中全身而退的那個人？”玄恭知道那個人是石閔，昌黎大戰唯有他帶領的一支三千漢軍獨全，那個人的確非常凶悍。“他最近有什麼消息？”
“他已經掌管了趙國的兵權，隻是因為不是石氏的真正子孫，所以還有不少反對他的人。不過這個人太霸道，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道明像是就坐在石閔對麵跟他對話，眼睛也低下來，目色非常的犀利。
玄恭聽過這個人的名聲，還算是不錯的，聽聞他非常照顧士兵，但是他的霸氣也同樣出名，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可以既溫和又凶狠？玄恭很好奇。
謝香戲謬的問，“你說的那本《將軍譜》裏有你四哥嗎？”
“倒是有四嫂呢，以上次打獵記。”眾人都笑起來。
三、將軍譜
如果讀者對前麵提到的《將軍譜》其事有質疑的話，筆者很樂意作簡略的解釋。的確有這麼一本，而且並非由內史或著作郎修訂，完全是燕國國君的私家評論。集幾國之大將小帥指導、參與的諸多戰役，本意研究戰計給後人一點經驗啟示。後來，分派到各國的間客不斷搜集戰況和其他一些方麵的信息，逐漸突破服務戰爭的局限，轉變為一個全方位的戰略防禦及進攻機構。一個國家的大事小情都報上來，可以是從搜集鄉間信息的因間經生間傳送得來，也可以來自對方朝廷中的內間。在戰爭開始前坐好準備，戰爭開始後，通報對方軍情，其作用大到可以徹底扭轉戰局，或幹脆避免戰爭，這也算是參與這項蓬勃事業的間客們的一項功勞之一。
戰事中有時出現反間（收買或利用敵方派來的間諜為我所用）和死間（故意製造和泄露假情報給敵方的間諜），使戰局更加出神入化，多幾個、幾十甚至幾百冤死的將領，使敵方的計謀、進攻、防禦完全破產。本書的戰事不少，相信足夠找出這樣那樣的一兩個戰例，三四個傑出的間客和善於用間的將領。前幾章，慕容翰投身宇文部落不受重用，轉而利用肆酒裝瘋，畫出山川險要及搜集軍庫、馬場、物資等重要數據，也可以是一個以自身為因間搜集敵國鄉裏情報的一個例子，至於他有沒有交友那兒的官吏貴戚，涉及到故事裏有沒有出現生間。各種間計是互相貫通的，通常不會單單隻用一種，它的靈活多變可以滲透到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民生等諸多領域，這樣慕容翰近乎神奇的做到戰局中的反反降降、救付國難、幫助打架之類的傳奇功業也不算難事，因為他背後很可能藏有一個秘而不漏的很大的間客團體。
《將軍譜》正是這樣一部著作，通過各種間客的努力，把發生的戰事實例記載下來，並據此搜集各國的將領情報，由寫書人逐一排名。有時因間或生間直接投身到敵方軍中，把敵軍的即時戰情通過流民百姓打扮的信使傳遞過去。間客有勇有謀，且甘願隱姓埋名，不爭譜內英雄的頭銜，是名副其實的幕後英雄。老燕王慕容皝始著此書，後傳愛子慕容霸，以求他在軍事上建立霸業，派往各國的間客都由他管理，甚至連燕王慕容俊也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無數戰情密報，對間客慕容俊略有所知，不過《將軍譜》聽也沒有聽過。這也無所謂，因為書中記錄的內容很少會感動這樣一位君王，尤其是從不親自上陣殺敵的。
已經閑扯了很多，總要舉出書中的片段來讓讀者一窺書中記述的究竟，暫且就來說說這個時期的一些戰例，就在當下這個時間，用較有權威的晉國紀年是晉穆帝永和六年，燕國慕容俊第二年，書中這一段記載的自然是時下最熱門的話題：石氏趙國的末期局勢。
正月，趙國大將軍石閔（實際統治者）因為讖文中有“繼趙李”的字樣改姓李，改國號為衛，年號青龍。此時鄴城（石趙末期都城）在李閔賞殺胡人（“凡是斬掉一個胡人的腦袋並送到鳳陽門外的漢人，文官晉升官位三等，武官全部升為牙門將。”）的口號下，二十幾萬胡人被斬首，屍體堆積城外，飽死了野狗豺狼。石氏羯人政權下王公、大臣、官吏紛紛逃至新興王石袛所在的襄國（石趙初期都城）和其餘各地占據要勢，出現了很多力量以分散或聯合形式與李閔抗衡。
集團領導人官職地點軍力
一李閔大將軍鄴城強盛時達三十萬
二石袛新興王襄國原趙國主要領導團體
三石琨汝陽王冀州
四張沈撫軍將軍滏口
五張賀度石瀆
六段勤（段末柸之子）撫軍將軍黎陽
七楊輝寧南將軍桑壁
八劉國陽城
九段龕（段蘭之子）陳留
十姚弋仲征西大將軍灄頭
十一蒲洪關內領侯將枋頭
戰事一：王朗、麻秋自長安奔赴洛陽，（王朗走後，長安由他的司馬杜洪占據。）麻秋按照李閔書信中下達的殺胡人命令，殺王朗軍中數千胡人。王朗投靠襄國，麻秋率領兵眾欲返回鄴城，途中為蒲洪之子龍驤將軍蒲雄打敗，俘虜麻秋，任命他為軍師將軍。
戰事二：汝陽王石琨聚合張舉、王朗率領七萬士兵齊攻鄴城，被李閔的數千騎兵在城門打敗，石琨等大敗而逃。李閔以少勝多，而且是以漢人勝胡人，極大的鼓舞了鄴城內受迫多年的漢人。
戰事三：李閔、李農率三萬騎兵在石瀆討伐張賀度，閏二月，李閔殺衛國主石斌，消滅石氏，姚弋仲的兒子曜武將軍姚益、武衛將軍姚若等率宮廷衛兵數千人衝破關卡，逃到灄頭。姚弋仲率領兵眾討伐冉閔，在混橋駐紮。冉閔恢複冉姓，即皇帝位，國號大魏，年號永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