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龍遊淺水(3 / 3)

“飛將軍?肯定是爺爺的馬跑得快,上陣殺地,衝在最前邊,像飛的一樣!至於‘龍城’,燕兒就不知道了!”

“你個小丫頭,怎麼這麼聰明,老夫是越看越喜歡!”李廣屈指輕輕敲了趙燕的腦袋一下,道:“你說的沒錯,封老夫為飛將軍,是因為老夫的馬總是衝在最前邊,無論是狩獵還是打仗,至於‘龍城’嗎?是因為老夫出生在‘隴西成紀’,有一年相傳那裏騰空飛走一條龍,於是‘成紀’又叫龍城。七國之亂,聲勢浩大,老夫總是一馬當先,以無愧於先帝的誇讚,你知道是誰奪得七國叛軍的帥旗嗎?”

“當然是爺爺了!”趙燕笑道。

“你猜的沒錯,正是老夫!”李廣伸手捋了兩把自己的胡子,大笑了兩聲,笑著笑著,突然又寡歡起來,歎了口氣,道:“有時候,老夫躺在榻上想想,人這一生的命運是不是都是天注定的?難道我李廣一生注定無法被封為候?”

“爺爺為何突然如此感傷?”趙燕問道。

“唉!你不知道奪敵帥旗的功勞有多大,不說封個徹候,也得封個關內候。可老夫奪了帥旗之後,莫名其妙的接了梁王給我的將軍印。梁王說是陛下托他送的,陛下卻說根本沒這回事。也怨我,從來將軍印都是陛下親自給的,哪有借手他人的道理。一個侯爵就這樣跟老夫擦肩而過,悔之晚亦。回了‘長安’,景帝也沒治我的罪,隻是功過相抵,我依然做我的‘驍騎’將軍。過了沒多久,被派往‘上郡’當了郡守。從那以後,‘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等郡郡守幾乎做了個遍。哪裏有匈奴,哪裏就有老夫的身影,且老夫是打硬仗,打險仗,打不可能打的仗出名,因此匈奴人都十分怕我。一聽說‘龍城’飛將軍來了,人少時,早就嚇得抱頭鼠竄,不知逃到哪裏去了。有時候,老夫隻帶著數百人,偶然碰到了匈奴上萬乃至於幾萬的人馬,他們也不敢打我,害怕中了老夫圈套,疑神疑鬼,到了最後就灰溜溜的跑了。”

“爺爺真是厲害!難怪徐哥哥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讓胡馬過陰山’。原來這都是有根有據的,並非拍爺爺的馬屁!”

“那當然,爺爺的名頭都是一仗接著一仗打下來的,並不是靠拍馬屁拍出來的。可,也許是宿命使然,老夫不跟‘匈奴’人打仗則罷,一跟‘匈奴’人打仗,全是敵眾我寡的惡仗。要麼是僥幸脫圍,要麼是僥幸慘勝。封軍功都是以殺敵的人頭算得,雖然打了無數次的惡仗,但僥幸脫圍的仗你沒辦法取得匈奴首級,僥幸慘勝的仗又都是匈奴主動敗走,屍首早就被他們帶走。這個郡的郡守幹一兩年,那個郡的郡守幹一兩年,十幾年功夫一下子就過了,殺的匈奴人都好幾萬了,可老夫還是封不了侯,不為別的,就為取不得匈奴首級。前幾年,有個叫公孫昆邪的人上書,說老夫的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敵戰,恐亡之。於是,我被從邊郡調回了‘長安’,做了郎中署的郎中令。後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公孫昆邪把我誇的跟什麼似的,推托是因為怕我戰死才把我調回來的,其實他隻不過是做做表麵的功夫,暗地裏是另有安排。幹孫女,你可知景帝借公孫昆邪把我調回‘長安’的真實用意是何?”

“這……”趙燕本想說不知,可又想到祖爺臨死前,把所有信得過的大將都從邊關掉了回來,以鞏固父親的王位,拍了拍手道:“燕兒知道,景帝知道自己不久將升天,於是把爺爺從邊關調回來,保護幼主。看來,景帝爺確實是對爺爺你寵信有加,讓你當了護衛宮廷安全的郎中令,那可是重中之重的要位!”

趙燕說的一點沒錯,景帝的用意正是如此,這次輪到李廣吃驚了,暗道這個南夷的公主還真是夠聰明的。於是接著往下講去,講自己如何安排親信,如何護衛皇宮安危,直到景帝駕崩,新帝登基。接下來的話題就有些輕鬆了,開始講徐勝利第一天去郎中署報到的窘樣,惹得趙燕嘰嘰咯咯直笑。

在講這些事時,徐勝利則開始想另外一個問題,雖然他的頭還有些疼,雖然旁邊李廣的講述與趙燕的笑聲顯得吵雜,但他不得不開始考慮另外的一個問題,一個在喝酒時突然想到,有那麼一點曙光,有那麼一點計劃,可又像是早晨透過窗戶射進來的那束陽光,明明看到裏邊飄雜著許多東西,可你抓了一把,手撐開,什麼也沒抓到。

李廣的經曆與徐勝利的經曆何其相似?除了一開始一個白手起家一個憑了祖上的蔭功,稍有不同外,徐勝利幾乎就是李廣的翻版。都是先在‘郎中’署為郎官,都是常待陛下身側,都是伺候著陛下前去打獵,都是英勇無比為大漢立下赫赫戰功。他們一個為平七國之亂,奪了帥旗。一個為擺平‘閩越’打‘南越’,一舉讓‘夜郎’‘南越’‘閩越’三國歸附大漢,基本上自此‘百越’沒有什麼禍患。他們一個因為拿了梁王給的將軍印,白發蒼蒼還未被封侯。一個拿了‘淮南’王給的‘中原’王印,現在還不知後果如何。雖然他拿這個印,是事出有因,是為了取得‘淮南’王的信任,可劉徹會真的毫無保留的相信他?還是口頭上相信他,心裏邊卻犯嘀咕,懷疑他所以拿‘淮南’王給的金印,其實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看著李廣現在的窘境,徐勝利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會不會,當自己老了,也像李廣一樣為了得一個侯位而不能,整日的鬱鬱寡歡,到最後受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亭長侮辱?或者,到最後因為不堪忍受小吏的盤問,舉劍自刎。

這一切的一切,無疑更確定了徐勝利迫切希望馬上改變自己的念頭,再不能一切唯劉徹令從,哪怕非得一切唯劉徹令從呢,也得或花言巧語,或投機取巧,或欺上瞞下的做些什麼,最少得讓‘賽先生’出現曙光,把‘德先生’往後推一推呢。

徐勝利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李廣已把故事講完,天邊已露出一道曙光。

“我的乖孫女,你先下去,老夫想跟徐兄弟說些話!”李廣慈祥的拍了折趙燕的肩頭道。

“爺爺,說什麼悄悄話呢,還非得瞞著燕兒!”趙燕撒著嬌。

“爺爺想跟徐兄弟說些男人之間的話,你一個女娃娃家在旁聽著不方便!”李廣道。

“哦!”趙燕撅起嘴,顯得十分不情願的樣子,朝豎著的樓梯走去,走到一半,回頭道:“爺爺,你們兩個也快點下來,天亮了,咱們該回家了!”

李廣點了點頭,推了推還在想著問題,不知該如何讓‘賽先生’出現曙光的徐勝利。

“徐兄弟……徐兄弟!”

“噢……噢,李老將軍何事?”

“想什麼東西想的如此入神?”

“沒想什麼,瞎想著玩!”

“不是想娶媳婦,想我那乖孫女類吧。”

“老將軍又在開我的玩笑了,不是在想這些!”

幾句閑話說完,李廣開始沉默,其間動了兩下嘴,又閉口不言。徐勝利知道,李廣一定有什麼事情想請自己幫忙,不然不會如此為難,道:“老將軍有什麼事請吩咐,隻要小的能做到,赴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

“我……我想求兄弟一件事!”李廣情願在戰場上被敵人殺死,也不願說出這句話來,可終於還是把說了出來。

看著一個征戰殺場數十年,論年齡完全可以做自己爺爺,有著一股寧折不屈強脾氣的李廣突然說出一個‘求’字,徐勝利猛頭心口一痛,如針紮一般。

“老將軍有事請吩咐,千萬別說‘求’,真是折煞小的了。”

“唉!”李廣長歎了一口氣,道:“你是陛下的心腹,又剛剛在‘百越’立了大功,回‘長安’之後,能不能……能不能在陛下麵前給我求求情。告訴陛下,李廣雖老,尚能吃飯。不僅能吃飯,而且能飲酒。不僅能飲酒,而且能射箭,並且把箭射到一塊石棱中。老臣,我……還能上戰場殺敵,還能為大漢立汗馬功勞!還能……”

“老將軍,你別說了,小的都知道!”徐勝利忍不住想哭,鼻子酸酸的,斬釘截鐵道:“老將軍放心,回到‘長安’,小的用盡所能,一定讓陛下從新啟用將軍。”

“那……一切都拜托了!”李廣眼中噙著淚,這輩子封不了侯位,死不瞑目啊。多少人,自己已是太守時,他們還不過是個小小的兵卒,小小的書吏。可如今,自己什麼也不是了,人家封候的封候,拜將的拜將,他不服啊,這口氣怎麼咽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