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龍遊淺水(2 / 3)

年青的仆人已下了馬,賠著笑臉道:“好人,好人。大人,我們一個個都是好人!”

“胡說八道!”亭長摟著馬的脖子,若不是摟得緊,身體就從馬上掉了下來,把頭往前探,好似烏龜出殼,著:“好人?好人都在家睡覺呢,你們三更半夜的出來,非奸即盜!”

“大人也在三更半夜出來,莫非大人也是非奸即盜?”那年青仆人也不是個好惹的善茬,在李廣門下呆得久了,骨子裏都透著一骨傲氣,反譏道。

“放屁,本老爺是維持一方治安的,深更半夜出來就是捉拿賊盜的,豈能與你們這些雞鳴狗盜之徒相提並論?來人,把這幾個人都給我們抓起來,等天明了再審,看看是何方來的賊盜!”亭長馬鞭胡亂的在空中舞著,聽到命令,眾兵卒把圍的圈子縮小幾尺,另有幾名兵卒鑽入圈中,伸手就要去拉李廣等人的馬。

“你們敢!”年青的仆人攔在馬前,擋住那幾名兵卒的去路,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這位乃是前任的將軍李……”他的話還沒完,已被那名亭長打斷,嘿嘿兩聲冷笑,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霸陵’!別說一個前任的將軍,就是現任的將軍在夜裏也不能通過!”

李廣的臉黑的跟炭一樣。沒錯,這是‘霸陵’,朝廷上有規定,到了夜間一律人等不得通過。之所以有這樣的規定,既是為了表示對安息在此的皇帝尊敬,也是為了防止心有不軌的人產生盜墓之心。可,規定是規定,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樣的規定隻對普通百姓有用,平時裏,縣令,縣尉之流,深更半夜通過的比比皆是,如今卻把他攔了下來,而且是當著老夥計灌強的麵,以及徐兄弟,劉羽林,幹孫女的麵把他留了下來,這讓他這張老臉往哪裏放?

看到這樣的情況,劉一手忍不住想亮明自己的身份以及徐勝利的身份,但是被徐勝利阻止住了。

徐勝利阻止劉一手亮明身份,不是因為這個亭長喝多了,並且說出現任將軍也不得通過的話,亮出身份後那名亭長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依然不讓他們過。他心裏邊清楚,哪怕這名亭長喝得再多,說過再重的話,隻要他亮出中郎將的身份,這名亭長的酒一定會醒的跟沒喝酒前一樣,而且連連賠著不是,護送著他們離去。這種勢力眼的人他看的太多,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東西,為何不放他們過去,還不是因為李廣的身份是個前任的將軍,既是前任就與普通的百姓沒什麼兩樣,是他們欺壓魚肉的對象,哪會把一個前任的將軍放在眼裏。何況,他們穿著普通,與一個獵戶沒什麼兩樣,一看就是好欺負的對象。

徐勝利阻止劉一手亮明身份,是因為李廣已經把臉黑了起來,他完全能理解李廣此時的心情,如果他亮明身份後亭長把他們放過了,李廣將會更加的無地自容,更加丟人現眼,更加不知該把這張老臉往哪處放。還是不亮的好,最少那句‘現任將軍也不能過’的話讓他還保持著幾分尊嚴。

“把他們帶到亭裏休息,明天早上再放他們走!”亭長聽說是個前任的將軍,雖然穿著普通,也不敢過份得罪,晃了晃馬鞭走了。李廣徐勝利等全被帶下了馬,押著入了亭,每人分了一間小屋。屋內的空氣十分不好,散發著一股尿臭味,被褥也是髒兮兮油膩膩,也不知裏邊藏著多少的跳蚤臭蟲。

徐勝利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聽到房頂上有動靜,開門出了屋。正好,隔壁的趙燕也開了門,兩人相視一笑。

“我見到李爺爺上了房!”趙燕道。

“他的心情一定不好,咱們兩個去陪陪他?”徐勝利道。

“好啊!反正屋裏邊髒死了,也不能睡覺,咱們去陪李爺爺說話!”

兩人順著梯子爬到了房頂,李廣孤獨的坐在一隅,聽到後邊傳來腳步聲,抬袖在臉上輕擦了兩下,回頭一笑,道:“是你們兩個啊!”

“李爺爺,我們兩個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趙燕乖巧的挨著李廣的身邊坐下,徐勝利在另一邊坐下。

“好啊,老夫也是睡不著覺,上來透透氣。正好,咱爺仨今天就坐在房頂扯些閑篇,以打發這無聊之夜!”李廣笑道,十分的坦蕩。

“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剛才的事情,還望老將軍別放在心上,等老將軍東山戰起之時,這等狗眼看人低的勢力小人就會後悔今天的所做所為。”徐勝利試圖寬慰李廣的心。

“唉!無所謂後悔不後悔,人家做的很對,現在這種不畏權勢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如果我還是將軍,一定好好重用他,讓他當個副將!當初,周亞夫周將軍,屯兵‘細柳’,皇帝老子來了都不給麵子,那氣魄,那膽識,老夫這輩子是學不來了,沒想到今天卻又讓老夫見識到一回不畏權勢的人,難得啊!”李廣笑道,雖盡量掩飾,語氣裏還是充滿苦澀。

周亞夫屯兵‘細柳’的故事,徐勝利在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可周亞夫那是真性情,是在沒喝酒,明知皇帝來的情況下一點麵子不給,與這個亭長的借著酒撒潑有天壤之別。徐勝利知道,李廣所以這麼說,是為了顧全自己那張老臉,心中不由的一酸。

“李爺爺,剛才我見你眼睛一直看著那座山,為什麼老看那座山啊!”趙燕是聰敏的,已經嗅到徐勝利與李廣之間的尷尬,轉換了一個話題,道。

“哦,你說是那座山啊!”李廣用手指了指,道:“那不是山,那是一道陵,下邊埋著先帝爺!知道爺爺為什麼在藍田買個院子嗎?那是因為爺爺這輩子就佩服兩個人,一個是先帝,一個是周亞夫。周將軍陰謀造反,屍骨連個埋的地方都沒有,爺爺就搬到‘藍田’來信,守候著先帝爺,能守一天算一天!”

“那爺爺為什麼佩服先帝?”趙燕問道。

“因為這輩子,隻有先帝爺最了解爺爺,最懂得爺爺的能耐!”李廣開始講起起故事,借著酒興,借著月黑風高,借著被‘霸陵’亭長削了麵子的鬱悶,述說起當年自己的英勇,好像隻有這些威風往事才能吹散他心中的鬱悶。

“老夫跟徐老弟這麼大的時候,那年‘匈奴’人打到家鄉。天不讓老夫活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地不讓老夫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匈奴人不讓老夫活卻是有辦法的事。你是一條命,我也是一條命,大不了就拚唄!那年,老夫從了軍。當時的情況跟現在不同,當兵的幾乎都是犯了罪的,老夫是唯一一個沒犯罪當兵的。”

“爺爺的箭法那麼好,在軍營裏一定升得很快?”趙燕道。

“還真讓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說對了!告訴你個密秘,這個密秘天底下沒幾個人知道,我祖上是秦國的一員猛將,姓李名信。”李廣的額頭上散發出光輝,可惜,趙燕雖是趙佗之後,但並不十分清楚李信的往事,臉上雖也驚愕,但一看便知那些驚愕是裝出來的。而,李廣祖上是李信的事,徐勝利早就知道,也不顯得如何吃驚,這讓李廣多少有些失落,接著又講了下去:

“老夫升得很快,沒過多長時間就成了千人長,而且英勇作戰的事跡還傳到了文帝的耳中。文帝破格把我調來京城當了一個郎中,以騎士的身份常待文帝左右。按說,跟在皇帝身邊做事應該是件得意的事情,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等著這種美事,可老夫一點也不得意,反而鬱鬱寡歡。在‘長安’哪有在邊關與匈奴人廝殺痛快!於是,我隻把這些鬱悶都發泄的老虎、狗熊身上。跟著文帝狩獵,老夫常常不用兵器,徒手格殺老虎、狗熊,隻盼用這種血腥的場麵趕走鬱悶!”

“真的?”這一次,趙燕的驚訝不是裝出來的,無法想像李廣是如何徒手格殺老虎狗熊的,那一定很慘烈。

“當然,老夫還騙你這個小丫頭不成?為這事,文帝還常常數落我,讓我小心點。最後見我不聽,說了一句話:‘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意思是:可惜啊,你生不逢時,若生在秦未漢初,群雄逐鹿的年代,當個萬戶候是輕輕鬆鬆的事情!”李廣的額頭又亮了起來:“老夫在長安一呆呆了七年,七年沒上過戰場,沒殺過敵人,盡殺一些獅子老虎玩了。七年後,文帝突然駕崩,景帝登基,接著便發生了七國之亂。

景帝是老夫見過最好的皇上,除了節儉溫和外,還知人善用。周亞夫一身傲氣,陛下巡視愛搭不理,可陛下一點不生氣,當眾誇他他,隨後任他為太尉,率領大軍平剿七國之亂。而老夫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在周亞夫帳下聽用,從此後天天有仗打。離京那天,景帝封我為驍騎將軍,還送了個外號——‘龍城’飛將軍!知道,陛下為什麼封我為龍城飛將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