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雲鄉中有士人某在場中,雖骨肉至親扣之,卒不告一辭。而其人實高才,平生詩文,混之東坡集中,人莫能辨也。今年且六十矣,猶困場屋。陳阜卿兄弟居常卷子令所知恣觀,然兄弟皆早第。由是言,在彼不在此也。
章子平《監賦》雲:“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上覽卷子,讀“運啟元聖”,上動容歎息曰:“此謂太祖。”讀“天臨兆民”,歎息曰:“此謂太宗。”讀“監行事以為戒”,歎息曰:“此謂先帝。”至讀“納斯民於至純”,乃竦然拱手曰:“朕何敢當!”遂魁天下。此賦雖不切題,然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當時破此四句,亦豈有此意,偶作如此看。由是知世間得失,往往皆類此耳。
庭先見予書王信伯始見伊川事,以為侍立七十餘日,止得“不為血氣所遷”一句。庭先以為七十餘日不語便是矣,正不在此一句止。此庭先具眼處,但隻此一句,亦不是容易。
嚐有數相識閑會話,有一相識言,舊有人於常買家,以錢三十得一子石,即石卵也,漫用壓紙。有人見其石,欲得之,遽酬錢數千。其人見其著價高,心疑之,未與,遂複增至二十緡。其人見其著價愈高,其心益疑,以為寶也,遂不與。然持此石屢年,無他異,人亦無顧者,但見所知則摩挲其石曰:“此嚐有人酬二萬錢矣。”如是又屢年,其親知謂其人曰:“公持厥石久矣,雖有疇昔之價,然卒無他異。為公計,不如一剖之,恐其中或有異。就如其價,不過失二十緡,而平生之疑以決,豈不快哉?”其人然其說,遂破之。乃有一魚躍出,其中泓然清流也。人皆異之,但不知其人欲得此將何為?時何子楚在座曰:“是必有用也。”
異時有人亦畜一石,初不以為異,胡人見之,驚歎不已,遂願得此石,遽酬萬緡。其人亦以酬價高,猶豫未與,胡人守其石不去,遂增至十萬緡,乃與之。人問胡人:“此石何異也?”胡人遂取盆水,以石置水中,使人諦視之。乃有一馬現石中,有飛動之狀。人問曰:“此石固異矣,然何用也?”胡人曰:“此龍駒石,以水漫之,飲馬[馬永]生龍駒,此無價寶也。”由是言之,則其人之欲得子石,意者亦若有此類用耳。
餘杭萬氏有水盆,徒一尋常瓦盆耳。然冬月以水沃之,皆成花,所謂花者,非若今之茶花之類,才形似之也。蓋趺萼檀蕊,皆成真花,或時為梅,或時為菊,或時為桃李,以至芍藥、牡丹諸名花輩,皆交出之以水沃之後。隨其所變,看成何花,初不可定其色目也。萬氏歲必一宴客,觀水盆花,人亦攜酒就觀焉。政和間,天下既奏祥瑞,而徽宗複喜玩物,天下異寶鹹輻輳,頗皆得爵賞。萬氏以為“吾之盆天下至異,使吾盆往,當出貢獻上,蒙爵賞最厚”,遂進之。及盆入,乃不複成花矣,幾獲罪。嗚呼,人之爵賞,豈容濫取也。萬氏水盆聞於江浙久矣,挹水浸之即成花,頃刻無差,一冒爵賞,遂失其花,豈偶然哉!世之無義無命貪冒爵賞者,觀萬氏之盆,亦可以少省矣。
花之白者類多香,其紅者殊無香。今花以香名於世者,白花居十七,紅居三,惟荷花、瑞香之種,而瑞香亦才瑣碎小紅耳。不惟名於世者,籬落田野間雜花之香者,不可勝數,大率皆白色,而紅色者無一二也。固知戴其角者陰其齒,傅以翼者兩其足,此理在天地間無物不然也。
《本草》雲,椒合口者殺人,桑白皮出土者殺人,魚無目者與鱗逆者殺人。如此十餘種魚無目者與鱗逆,固未之見也。今人烹炰,豈皆能去椒之合口者?店家桑白皮,安能保其無出土者?然亦未嚐見殺人,他物亦爾,是果古人不足信歟?餘竊觀《本萆》之論藥,如左氏之論禍福,凡人一威儀之失度,一言語之不中節,以為皆得禍。《本草》言椒實之合口,桑白皮之出土,皆以為殺人,一威儀之失度,一言語之不中節,未必遽得禍。而左氏斷之以必得禍,蓋有得禍之理也。一椒實之合口,一桑白皮之出土,未必遽殺人,而《本草》斷之以殺人。蓋有殺人之理也。既有得禍殺人之理,則安得不慎!今人食物,或不死者,蓋其五髒和平,血氣強盛,幸有以勝之耳。不幸而是中失調,血脈方亂,則又以一物投之,禍莫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