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應求謂餘曰:“使成安君果用李左車,韓信果擒乎?或自有處也。觀當時之策,信乎殆矣!”予曰:“不然。韓信入井陘,在李左車不用之後也。使不知敵人所取予,遽頓兵四險地,非甚庸將不至此,況韓信乎?大凡用兵,必先為敵人計,然後始能伐敵人。故鄧公之軍黥布,司馬仲達之軍公孫淵,皆出於此。李左車之計雖為趙之上策,然左車未陳此計時,乃先在韓信算中矣。故其策雖妙,安能施於信哉!但成安君用李左車,則趙亦末易下。”

禹錫問餘曰:“周伯仁救王導,始陽言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鬥大,係肘後。逮事已解,固當同車人見,雖告之以相救之意,庸何傷?卒不告,後竟遇害。伯仁亦【闕。】。”餘曰:“不然。此所以見古人用心處也。元帝與王導,豈他君臣比?同甘共苦,相與奮起於艱難顛沛之中,今以王敦,遂相猜忌如此,君子所以深惜也。故伯仁之救導,欲其盡出於元帝不出於己,所以全君臣始終之義,伯仁之賢,正在於此。”

餘嚐愛茂實,謂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陳平,必有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嚴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宋廣平。不如是,無複人道矣。

子韶與正夫論仁宗朝人物,正夫曰:“未說設施,隻豎起幾個人物在廟堂上也,須教太平。”

正夫謂子韶曰:“昨強幼安來說話,引援甚富。某謂之曰:若此者,六一語,若此者,溫公語,若此者,東坡語,若此者,山穀語。強幼安語卻在甚處?幼安無語。”

陳明作為西浙漕來謁正夫,正夫因語次曰:“昨日熱。”陳亦曰:“夜來大熱。”正夫曰:“公安知熱?”陳笑曰:“如正夫學問高明,議論英發,固某所不敢望。至於寒暑,天下人共知之,乃謂某不知熱,何也?”正夫曰:“公安知熱,如某乃知熱耳。某在閑處,無一毫事到心,故四時之變化、寒暑之盛衰,此身皆知之。言今日寒,則信寒矣,於是增衣裘。言今日熱,則信熱矣,於是減絺綌。以予言今日溫、今日涼,皆與陰陽之候不差毫厘。今左右簿書獄訟,紛然在前,而利害禍福之心交戰於中,性命且不知所在,又安得知寒暑也?”陳乃歎息曰:“真高論。”

魏公夫人嚐蓄婢,而魏公不知也。教以歌舞,至魏公生朝,乃出之。使上壽,公見其辨爽,悅之。其婢既上壽畢,忽泣下,公怪而問之。婢曰:“念妾父在時,每生朝,婢子輩上壽,亦必歌此曲。今忽感其事,不知淚之所從也。”公曰:“汝父為何人?”曰:“某人。嚐為某州通判。”公大驚,責夫人曰:“此士大夫女,安得輒取為婢?”夫人謝不知,公即令與諸女列後,擇一有官人厚嫁之。

魏公判北京,有術者上謁,言能視笏文知吉凶。魏公語其人明日至。明日,魏公作飯召通判,而術者遂預焉。公預與通判易笏,令視之,術者視魏公笏,言:“某日當拜再召,在朝位若幹年。”視通判笏曰:“某日當進秩,當至某宮。”既畢,魏公使人厚謝之。通判曰:“狂生敢欺罔相公如此,罪應誅,乃反厚饋之,何也?”公曰:“琦先欺也。”

正夫曰:“茅庵草屋,風雨一興,輒欲顛撲。至廣廈大堂,雖震風疾雷,頓撼天地,而安若泰山。藩籬鳥雀,風勁草搖,則驚飛竄伏。而豐牛巨象,雖長鞭大棰,猶抶之不行。人之度量,其相懸亦如此。”

沈元用以四六自負,以謂當今四六,未有如晦者。其謝解起一聯雲:“穀寒難曖,喜二氣之或私;風引輒回,悵三山之不到。”真為絕唱也。惜其過貪,翻近蕪穢耳。

先覺論文,以謂退之作古,子厚複古,此天下高論。

董應求以漢文有真才。文帝才一寬厚長者耳,初無一毫英武氣,優遊不事,若無能為者。當是時,外有強藩悍將,內有權臣孽君,乃中外恬然,故雖有七國之強,乃高祖過製,非文帝之罪。然亦終文帝之世,不敢有為,非有真才而何歟?彼以智術把持天下者,可同年而語哉!應求,名天民,泉州人。

溫公為兒時,與群兒戲,有一兒墮水甕中,群兒怖奔,公獨不去,乃亟取石,就甕下作一竅,以出水,水流出,其兒乃救。公為兒時,其仁術已如此矣。

平江有富人,謂之薑八郎。後家事大落,索逋者雁行立門外,勢大窘,謂其妻曰:“無他策,惟有逃耳。”顧難相挈以行,乃偽作一休書,遣之曰:吾今往投故人某於信州,汝無戚心,事幸諧,即返爾。將逃,乃心念曰:委債而逃,吾負人多矣。使吾事倘諧,他日還鄉,即負錢千緡,當償二千緡,多寡倍受。遂行。信州道中,有逆旅嫗夜夢有群羊甚富,有人欲驅之,有一人嗬之曰:此薑八郎羊也,毋得驅逐。恍然而覺。明日,薑適至其所問津,嫗問其姓,曰:“薑。”問其“第幾。”曰:“八。”嫗大驚,延入其家,所以館遇之甚厚。久之,乃謂薑曰:“嫗有兒,不幸早死,有婦,憐嫗老,義不嫁,留以侍嫗,嫗甚憐之。欲擇一贅婿,久之,未獲。觀子狀貌,非終寒薄者,顧欲以婦奉箕帚,可乎?”薑辭以“自有妻,不可。”嫗請之堅,薑亦以道途大困,不得已從之。其妻一日出擷菜,顧有白兔,逐不可得,欲返,兔即止,又逐之,又不可得,欲返,兔又止,如是者屢。遂追之一山上,兔乃入一石穴中,妻探其穴,失兔所在,乃得一石,爛然照人,持歸以語夫。薑視之曰:“此殆銀礦也。”冶之,果得銀。薑遂攜其銀往尋其故人,競無得而歸。因思曰:“吾聞信州多銀坑,向之穴,非銀坑乎?”遂與其妻往攻之,果銀坑也,其後,竟以坑冶致大富。薑於是攜其妻與嫗,複歸平江,迎其故妻以歸。召昔所負錢者,皆倍利償之,此亦怪矣。餘思其後妻憐其姑之老,義不嫁,此天下高節。而薑臨逃,亦有倍償所負之誓、亦足以見其人也。因緣會合,夫婦相際,天其以是報善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