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久走江湖之人,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相顧愕然良久,答不出話。
傅慧一縱身,躍入花樹叢中,回過頭招著手,笑道:“伯父、叔叔,快些來我送你們出了‘紅葉穀’還得回去救瞎師叔呢!”
陸天霖淡淡一笑,縱身躍入花樹陣中。
傅慧直把兩人送出了“紅葉穀”口,才拜別回穀。
陸天霖呆呆的望著她窈窕嬌小的背影,消失不見,不覺長長歎息一聲,心中一陣悵惘,滴下來兩點淚珠,誰說英雄不彈淚,隻為未到傷心處,他和傅慧相處了十餘年,情似海深,對她關心愛護,實不輸親生父母,明知她留在“紅葉穀”中,危險極大,但又不便勉強她離開,因為傅慧剛才幾句話,大義凜然,陸天霖被問得無法答覆,他搜盡枯腸,想不出適當的話,勸傅慧離開,他呆呆的站著,良久,良久……。
驀地,一聲猿嘯傳來,驚醒了“聖手醫隱”他隨手抹去臉上淚痕,回頭對方雲飛道:
“兄弟咱們走吧!慧兒這孩子機智、膽識都有過人之出,更難得的是她能顧大體,這孩子用不著我們為她擔心。”
方雲飛長長的吐一口氣,點點頭和陸左霖一齊轉身向前走去。
兩人的心都異常沉重,但誰也想不起一句適當的話說,默默的聯袂疾奔。
不知道翻越過多少山嶺,兩人都已走出汗來。
陸天霖抬頭看天色,已經是日暮黃昏時分,這一陣兩人隻管趕路,誰也沒有留心到天色。
方雲飛停止腳步,揮著頭上汗水,說道:“大哥,咱們到哪去呢?總不能再回到武昌郊外那座破廟去吧?”
陸天霖聽得一怔,道:“不錯,不錯,咱們得先決定到哪去找琪兒。”
方雲飛道:“唉!現在咱們是拿到‘人麵蜘蛛’了,可是茫茫天涯,哪去找琪兒呢?要是救不了琪兒,再害慧兒一條命,咱們縱然含恨自絕,也無顏去見二哥夫婦陰靈。”
陸天霖沉思良久,答道:“據江湖傳說‘瞎仙鐵笛’羅乙真,隱居在黃山始信峰後,隻是沒有人知道他確實住處,我想琪兒那位聾啞師兄,在東嶽碰壁之後,定要趕回黃山去求師父解救琪兒,眼下隻有先到黃山一行再說。”
方雲飛道:“咱們這等找法,何異大海撈針,琪兒傷勢很重,如何能等這多時日,……”話至此處,心中突的一動,倏然住口,凝目垂首,沉思不語。
陸天霖看得十分奇怪,忍不住問道:“兄弟,你在想什麽?”
隻見方雲飛口中自言自語了一陣,突然跳起來,說道:“不錯,他一定把琪兒帶來了……”
陸天霖聽得心頭一震,道:“兄弟,你說什麽?誰把琪兒帶來了?”
方雲飛道:“琪兒那位聾啞師兄,既來東嶽討取‘人麵蜘蛛’絕不會把他師弟丟在很遠的地方,說不定就把琪兒安置在‘紅葉穀’的附近。”
陸天霖跟著站起身子,笑道:“這推想大有道理,咱們先在附近找找。”
方雲飛突然一皺濃眉,搖搖頭道:“隻怕時間晚了,琪兒那位聾啞師兄,比劍敗在‘東嶽散人’手中,絕不會再在泰山停留,他一走,自然要把琪兒帶走了!”
陸天霖仰臉思索一陣,道:“他聾啞師兄雖有殘缺,但他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受傷所致,這殘缺促成他性格轉變,但絕不致使他心機完全喪失,如果他把琪兒帶來東嶽,當不致因比劍失利,一怒即走,即使他當時存有此心,但在見到琪兒之後,必然會再變心意,如果他是先把琪兒送回黃山師父隱居之處,以‘瞎仙鐵笛’羅乙真見識之廣,當知‘東嶽散人’之能,絕不會放心他單人匹馬來討‘人麵蜘蛛’以此論斷,前一說可能性比較大‘人麵蜘蛛’關乎著琪兒生死,他不到手,當不致很快離去,咱們還是先在‘紅葉穀’附近找找再說。”
方雲飛聽完一番話,精神突振,臉上也泛起歡愉之容,說道:“急不如快,咱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當下,兩人又回頭向來路奔去。
兩人這一推斷,還是真沒有錯,傅玉琪和他那位聾啞師兄,果然是一起到了東嶽。
他們推斷雖然不錯,可是找起來談何容易,在這等奇峰林立,峻嶺連綿,絕壑無數,森木蔽天的深山大澤之中,到處都可以隱藏身子,兩人雖把尋找範圍,限製在“紅葉穀”中附近的幾座山峰絕壑,但要想遍及無遺,也不是一兩天工夫可以跑完。
兩人由日暮黃昏,跑到了月升中天,由月掛中天,跑到了日上三竿,找遍二十多座峻嶺,十四五道深澗,仍未發現一點可資遵循的痕跡。
雖然,陸天霖、方雲飛都有著一身很好的武功,但這等日夜奔走不息的找法,也不禁有點支持不住。
太陽爬過了山巔,兩人也倦困到了極點,這時,他們正走在一座山穀的入口所在,那有一株數百年以上的巨鬆,鬆下生著兩塊大石,兩人倚鬆坐在石上,原想休息一陣再走,哪知困倦過甚,坐下去就糊糊塗塗的熟睡過去。
待兩人醒來時,已經是中午時分,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時辰以上。
陸天霖跑到山角處一道清澈的山溪邊,洗完臉,又用手捧飲了幾口山泉,這正是冬末春初季節,雖然暖陽當頭,但那山溪泉水,仍然涼如冰雪,他經過一陣好睡,體力已是大部恢複,再加上幾口山泉入腹,精神隨即一振。
突然,他目光觸到倒映在溪水中的山峰上,站著一個半裸玉體的女人。
因那溪水甚是清澈,倒映在水中人影,看得十分清楚,隻見她上半身用一條白色的圍巾,裹著雙胸,下體也隻穿著一條紅色短褲,長發如雲,直垂腰間,溪水流速雖緩,但因溪底白色鵝卵石激起了蕩漾漣波,那倒映人影隨著蕩漾漣漪不住搖擺,是以無法看清楚那半裸玉體女子的長像。
那峰上裸女,似已發現陸天霖注意了她,人影一閃而沒。
陸天霖抬頭向峰上望去,那裸女蹤跡早已不見。
他仔細打量橫在麵前的山峰,並不很高,但在臨溪這麵,崖壁卻光滑異常,而且峰腰還微微向凹收,不但沒有突石矮鬆雜生其間,就是連一株山花,一業青草,也沒有生長。
他怔了怔神,懷疑剛才是一場夢境,或者是看花了眼睛,因為在這冬末春初季節中,天氣仍甚酷寒,一個半裸身體的女人,站在積雪未化,寒風砭骨的山峰上,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實上,他看得十分清晰,不是夢境,也不是看花了眼睛,隻是一種觀念影響著他,使他懷疑自己所見。
這時,方雲飛也緩步走到溪邊,轉臉見到陸天霖仰臉出神模樣,心中十分奇怪,但他沒有追問,先蹲在溪邊洗臉。
直待洗完了臉,陸天霖仍然是呆呆的站著,仰臉出神,方雲飛不自覺也轉頭向那山峰上看看,但見峰頂上幾株巨鬆枝葉搖擺,隱之可聞呼嘯之聲,幾處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其他再無所見。
他再也忍不住,搶兩步到了陸天霖身邊,叫道:“大哥,你在看什麽?這等入神。”
陸天霖如夢初醒般,啊了兩聲,道:“奇怪!奇怪!‘東嶽散人’臥榻之側,豈能容這樣一個女子居留不成?”
方雲飛聽到莫名其妙的問道:“大哥,你在說什麽?”
陸天霖道:“剛才我在洗臉之時,由水中倒映的山峰上,發現了一個半裸身體女人。”
方雲飛不自主抬頭向峰上望了望,道:“山上風寒如劍,不穿衣服,豈能忍受,大哥,你是不是看錯了?”
陸天霖道:“乍見之下,我也認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我已經看得很仔細,她在那山峰上麵,停留了足足有一袋煙之久,她似乎已看到了我們,是以我一抬頭,她立即閃隱不見。”
方雲飛道:“哦!有這等事!那女人形態如何?”
陸天霖道:“身著短褲,胸圍白巾,其他地方寸褸未掛,隻因這溪中泉水流波蕩漾,無法看出她體形像貌。”
方雲飛仰臉思索一陣,道:“如果大哥沒有看錯,這女人實在可疑,咱們得攀上峰去找她。”
陸天霖拂髯一笑道:“那女人在嚴寒冷風之中,隻著短褲,如非有上乘武功,絕難忍受,咱們尋找琪兒,還沒有一點頭緒,何苦再去招惹麻煩,追根尋底,難免引起紛爭……”
他話未說完,突一陣颯然微風,卷襲到身側,兩人本能的疾退幾步,封住門戶,然後才轉頭望去。
隻見數尺外站著個藍衣須大漢,左肩上包紮著藍布,正是傅玉琪那位聾啞師兄。
陸天霖怔了一怔,拱手說道:“兄台……”兩字剛剛出口,忽然想起他是聾啞之人,即時住口一笑,深深一揖。
藍衣大漢神情十分焦急,而且臉上滿是困倦之容,好像數日未食未眠一樣,但兩隻環眼中,仍然神光奕奕,威棱逼人。
他似有很多話要說,隻苦於口不能言,目光不停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
忽然他蹲下了身子,用右手食指在地上劃了幾個大字。
那溪邊本是沙石混合之地,堅硬異常,那須大漢隨手劃去,深達數分,但看上去他絲毫沒有用力。
陸天霖、方雲飛低頭望去,隻見地上寫道:“我師弟丟了!”
倆人相顧一呆,臉上神色驚喜各半,喜的是傅玉琪果然被他帶來了東嶽,驚的是這一失蹤,又不知要費多少手腳,才能找出一點線索,而且他身負奇毒,延誤時間,無疑慢性戕害他的性命。
陸天霖呆了一陣後,也在地上寫道:“你把他放在什麽地方?怎麽會失了蹤呢?我已由‘東嶽散人’處取得了‘人麵蜘蛛’咱們得快些找到他,替他吸毒。”
那藍衣須大漢搖搖頭,歎一口長氣,雙目滿蘊淚水,隨手又在地上寫道:“我把他放在一座山洞,就去找‘東嶽散人’討他的‘人麵蜘蛛’他不肯相借,我們就動起手,回來時我師弟就不見了,我已跑了一天一夜,搜完數十裏方圓的山岩絕壑,但卻沒有線索可尋。”
陸天霖心頭甚急,又在地上寫道:“你帶我們到那座山洞去看看再說。”藍衣大漢點點頭,轉身一掠,躍過泉溪,陸、方緊追他身後,向前奔去。
大約有四五裏左右,到了一處三山環抱的峭壁下麵,在右側兩座山壁的交接之處,長著一株巨鬆。
那藍衣大漢直對那巨鬆走去,兩人跟在他後麵,繞到巨鬆側麵,果然有一座三尺高低,二尺寬窄的石洞。
陸天霖凝目望去,隻見那石洞不過有七八尺深淺,大約有一間房子大小。
三人進入石洞,但見四麵都是堅硬的石壁,除了那入口之外再沒別路可通。
陸天霖細看那石洞中,還餘不少鬆枝,及燃燒餘燼,想是玉琪中毒之後,全身功力消散,無法抵禦嚴寒,燃來取暖所留。
除了那鬆枝和餘枝之外,再也找不出什麽。
陸天霖用手勢問那聾啞須大漢,兩人比劃了半晌工夫,才弄通含意。
藍衣大漢隨手撿起一點未燃盡的鬆枝,在石壁上寫道:“我把他放在這石洞之中,去找‘東嶽散人’討取‘人麵蜘蛛’哪知唐一民竟然不肯相借,因而動武比劍,待我比劍轉來,他已不知到何處去了?”
陸天霖雖然是久曆江湖之人,見聞廣博,但此刻遇上這等毫無線索可尋的辣手之事,也不禁束手無策,三人相顧沉默,誰也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說。
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陸天霖才長長歎息一聲,也撿起一支燃燒過的鬆枝,在石壁上寫道:“這石洞之中,未留下一點可資追尋的線索,實使人如墮五裏雲霧之中,難作妄測,眼下隻有先在附近找找再說……。”
那須藍衣大漢,又舉鬆枝寫道:“我已遍走十裏方圓內幽穀絕壑,但卻找不出一點頭緒。”
陸天霖苦笑一下,隨手又在壁上寫道:“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應是先找出琪兒,失蹤原因,然後才能按圖索驥,追尋琪兒下落,——”寫至此處,倏然停手,腦際間忽的閃出始才溪中倒映那半裸女人倩影。
一個念頭,從他心中升起,暗暗忖道:“那女人能在這酷寒天氣中,站在峰頂上,半裸身體,不畏那砭骨寒風侵襲,自非平常之人,琪兒會不會被她擄走?”
但轉念又想道:“這深山絕壑之處,人跡罕到之地,正是猛獸出沒之區,傅玉琪身受毒傷,全身功力全失,自然無能拒擋猛獸撲襲。”
如果他被猛獸銜去吃掉,又到哪去找?
一時間,他腦際湧出來萬千念頭,但仔細想去,又覺著每一件都是茫茫渺渺,都是那樣虛無、空幻,無法捉摸。
忽然,他投了手中鬆枝,一躍出洞,雙目神凝,仔細在洞外搜尋。
方雲飛和那須大漢,緊隨著一齊出洞,隻見陸天霖沿著山壁,緩步走著,目光炯炯,不停張望,不知他在搜望什麽東西?
方雲飛素知大哥性格,知他這等神情,是在尋求心中想像證物,一語不發的隨在他身後跟進。
但那藍衣須大漢,卻大不相同,滿臉焦急不耐之色,雖然未發作,可是眉宇之間,已隱現怒容。
三人大約走有二三裏路,忽聽陸天霖啊呀一聲,急向一座大石邊躍去。
方雲飛陡聞“聖手醫隱”失聲,不禁驚得一呆,定神望去,隻見陸天霖伏身從那大岩石邊的草叢中,撿起一支銀笛,那正是傅玉琪施用的兵器,那藍衣大漢,忽的一伸手,把陸天霖手中銀笛奪了過來,須顫動,熱淚盈眶,神情異常激動。
陸天霖知他是心傷玉琪遇難,隻怕他悲慟過深,傷了身體,掌下折了一個鬆枝,在地上寫道:“琪兒有危無險,但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