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清靈之境,聽不到冥河之水怒濤洶湧的呼嘯,聽不到指環綠葉沙沙靡靡的重鳴,看不到那片帶著淡淡哀傷和幽思的土地後,迎麵而來的,是文明的氣息。
幹淨的環城高速公路,蔥鬱的綠化林帶,還有視線裏隱約可見的摩天大樓,對這一切宇覬竟然感到有些陌生,雖然在妖靈的領地裏隻度過了短短幾日,但他卻覺得經曆了數年的漫長時光。
“要吸收數百年的東西需要不少時間,”達克說道:“我建議你找個地方靜修一兩個月。”
宇覬想了想說道:“不行,答應別人的事要先辦好,我的事情就暫時放下。達克,威斯特先生是很不幸遇難了,那他的太太呢?”
達克攤攤手:“很遺憾,她也沒能幸免,詠月帶我前去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是嘛……”
宇覬目光一暗,問道:“他們的兒子,小愛德華?他被送到哪裏去了?”
“就在這座城市裏,威斯特家的老人都定居在B市,他自然會被送到親人的身邊。”達克說道。
B市,也就是位於青海草原白海湖畔的大一統第二順位城市,當然,這個西化的代號在擁有強烈民族自尊和榮譽感的東方族群裏並不常用,土地上的人命更喜歡依照地理位置,用白海來稱呼他們的居所。
“分別的太匆忙,他應該有些話想說才對。我想去見見他,知道他們的住處嗎?”
宇覬問道。
達克點點頭報出一個地名。
站在高速路旁宇覬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在歐羅通用的攔車動作放到東方似乎同樣有效,很快一輛貨運的大卡車停了下來,達克頓時眼睛一亮,他立刻忽悠忽悠的向貨廂飄了過去。
宇覬向司機揮手致意,不動是聲色掐住達克伸向滿箱蘋果的魔爪:「拜托你老實點,乖乖坐前麵來。」
“小鬼,要去哪裏啊?”中年男人體形魁梧,麵貌粗獷,聲音低啞,全身上下就像寫滿了‘我是長運卡車司機’一樣,讓對他身份的猜測變的實在無趣。
“玉堂街區石堰巷,能帶我一程嘛?”
“玉堂街區石堰巷?你是威斯特老人的朋友嘛?很久沒有國外的朋友來看過他們了。”司機說道。
宇覬一愣,司機笑道:“奇怪嘛?小鬼,從外貌上你是一個純正的華國人,華國通用語說的同樣流利,但語言裏的一些發音和小習慣並不是去歐羅逛過一圈的觀光客能養成的,至少要一兩年的熏陶。”
“而且,該怎麼說呢?我有個朋友,你們華語的語音很像,連招手攔車的手勢也相差不多,大概是來至一個地方。K市,對嘛?”司機問道。
“臥虎藏龍……司機大叔,我真的很想說這句話,我才開口一次,你就能得到這麼多信息,”
宇覬說道:“原來我的故鄉就連卡車司機都這麼厲害嘛?”
“榮幸之至,那我是猜對了?”司機問道。
“當然,或許我應該少說兩句,否則你連我的存折帳號和密碼都能猜出來了。”
宇覬笑道。
“嗬嗬,你說笑了,我不過有點天生的本領,老實說卡車司機不過是我的業餘愛好罷了,”司機說道:“上車吧,你運氣不錯,我能把你送到威斯特家的門口去。”
車輪又轉動了起來,卡車在高速路麵上快速平穩的行駛著,車椅的減震器隨著加速減速微微的搖晃,單調的風景,空曠的視野,真讓人有昏昏欲睡的衝動。
“小鬼,要睡著了?老叫你小鬼也不禮貌,”司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宇覬,宇宙的宇,覬覦的覬,大叔你呢?”
宇覬問道。
“大叔?太讓人傷心了,我看起來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嗎?”
“好吧……老哥,能接受嗎?”
司機大笑著點點頭:“我也姓宇,宇雲,同姓三分親,搞不好沒我們還是一家人,雨季,雨雲,你不覺得我們的名字很有關聯嗎?”
“的確是這樣,”宇覬笑道:“那我更應該叫你老哥了。你說卡車司機是你的業餘愛好?這可不是安逸的差事。”
“你個小鬼懂什麼,”宇雲叱鼻道:“開著大卡車在馬路上飛馳,感受路麵的顛簸,呼嘯的風聲,發動機的沉鳴,揚起的滾滾煙塵,再點上一隻煙,看著煙霧在風中飄淡,那才是男人的生活。”
宇雲說罷含上一隻卷煙:“宇小鬼,有火嗎?”
宇覬從百寶箱裏拿出打火機,宇雲點燃煙卷把一大口煙霧深深的吞進肺裏,然後慢慢吐出煙圈。
“魔術?魔術吧,你怎麼把打火機變出來的?”
宇雲有趣而疑惑的問道。
宇覬嚇了一跳,他認為使用死神部件的動作已經非常隱蔽了,他的舉止應該和上衣口袋裏拿出打火機沒什麼區別,這個卡車司機的眼神還真不簡單。
“簡單的小把戲而已,”
宇覬隻好岔開話題:“老哥養家糊口的工作是什麼?”
“老師。難以想象吧?我居然是個老師,而且不是體育老師,是語言方麵的。”
宇雲又哈哈大笑起來,似乎連自己都不相信。
的確有些難以想象,不過隻要想想羅弗利那樣頹廢和荒唐的中年人都能混到導師的位置,眼前以卡車司機為副業的語言教授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對了,我聽說威斯特夫婦帶著兒子回來看望父母,但十幾天前的報紙說他們的航班失事了,原因還不清楚,搜救工作也沒有結果。”
宇雲突然說道。
宇覬神色一晃,宇雲又說道:“看你的臉色,大概還不知道吧。”
“不……不知道。”
宇覬落寞的搖搖頭。
“說起來有些詭異,前些天他們的孫子突然出現在院子裏,把老人嚇了一跳,不過也讓他們對兒女的生還仍抱有希望。”
宇雲說道:“或許有朋友去看看他們是件好事,你順著點老人的意思,至少在搜救結果沒有出來前,寬寬他們的心。”
宇覬胡亂的點了點頭,兩人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離開華清中層後兩整日的步行也讓宇覬疲勞不堪了,他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但最後還是沒能抵禦睡眠的誘惑。
“我們快到了。”幾個小時後卡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宇雲拍著宇覬的肩膀把他喚醒。他們已經離開市郊的高速環城路和外圍新區,進入白海市的老城區。
大一統的26個城市裏,大多數是選擇原本荒涼的土地,或者將原來的城市摧毀,之後在廢墟上重新建造,K市便是一個典範,西博萊島40年前還隻是一個港口都沒有的小魚村,但現在已經是世界文明的聚集地之一了。
不過其中也存在比較特殊的城市。比如中歐的H市,北美的N市,它們原本就是龐大的鋼鐵怪物,大一統計劃也隻是更加巨大了它們的身軀。
白海市也是其中一個,30多年的擴建後,城市已經向外延伸了3倍以上的麵積,技術區和高新區林立,摩天大樓一棟挨著一棟,擠得密密麻麻;漂亮的玻璃幕牆,華麗的青花瓷瓦,無不讓人賞心悅目。
而此刻出現在宇覬眼前的舊城區則幾乎沒有變動過,仍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這裏沒有指著上帝心髒的利劍,最高的樓層也不過5、6,甚至還有一些瓦房和大院,這裏的牆壁也曾經雪白過,不過黑色和灰色已經慢慢滲進了一磚一瓦之間,就像粘上了一層曆史的朦朧。
街道幹淨整潔,它們大多是人工清掃,沒有一點機械作業的痕跡。
甚至還有一些集市,喧囂依舊,主婦和小商販們的討價還價,家畜的合鳴,一派融合熱鬧的景象。這裏沒有大都市快節奏的,壓抑的氣氛,空氣裏充斥的是生命的蓬勃活力。
政府數次提出對舊城區進行改造,無不被居民否決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這裏已不僅是白海市抽象的一部分,而是生活了幾十年的家,是傳統的繼承,民族光輝的延續,他們,特別是一些老人,已經迷戀上了這裏的安逸和舒適,不願意呼吸大都市行走中都帶著緊張的氣息了。
卡車最後停到了一戶大院的門口,這種數戶一院的建築構形在老城區並不少見,房門大多是木製的,在悠久的年月後已微微發黃,它柔和的色調要比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鋼鐵大門、防盜門板有人情味許多,事實上,大院鄰裏間的關係也確是如此。
“我不進去了,帶我向兩位老人問好。”宇雲說道:“如果有需要,我回頭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