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開始自己的分頭議論了。
於秋霞跟魏英也在那裏議論起來,他們的情緒也被感染得有些激動。
魏英說:“這真是一個很特別的導入,簡直是出神入化。”
“哪裏僅僅是導入,你根本分不出那個環節,太緊密,太抓人了。真沒想到司馬老師上課是這樣,太厲害了。”於秋霞說。
“就好像司馬老師用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牽著你,使你寸步不離地跟著他走,你並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卻又不斷地發現就是這裏。這是教課的藝術啊!”魏英說。
“不隻是這樣,他肚子裏太有料了。我感覺到莊子寫的《秋水》裏的河伯的滋味了.”於秋霞說。
“你是說,跟河伯見到大洋一樣了?我也是如此。不得不使人,望洋興歎啊!”魏英正說著,忽然身後有司馬真的聲音接話,“歎什麼呀,我找你們算帳來了。”
原來司馬真是出了門,從後門又進來,到了她們跟前。他是怕引起同學的注意。
兩個研究生都臉紅了,一齊解釋:“司馬老師,不好意思。我們本來想跟您打招呼的,宇文東方老師說,不偷襲,學不到真東西的。果然是這樣。”
兩個人接著豎起了大拇指。
司馬真笑了笑說:“沒什麼,我不怪你們。對我來說,無論誰在下麵都是一樣的,我講課都是這樣。”
“司馬老師,可讓我們開眼界了。”於秋霞說。
“老師學識這麼淵博,真叫人羨慕。我們什麼時候能達到這樣的程度啊?”魏英真誠地說。
“我還羨慕你們的年輕呢。其實,你們才是後生可畏呢。現在就是研究生,將來到我這個年齡,肯定要比我厲害的。”司馬真笑說。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又到上課時間了。司馬真徑自走向講台,學生也陸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司馬真喝了兩口水,站到教桌旁邊,開始了他的講述——
蘇軾是四川眉山人,蘇家父子三人占了唐宋八大家的三個名額,實在是不一般。有趣的是父親蘇洵,他開始並不愛學習,直到二十七歲,才開始學習。可見,學習不在早晚,隻要想學,什麼時候開始都可以。這是我的觀點。因為父親開始學習的晚,所以,才出現了父子三人一起同科趕考的奇事兒。三個人都中了進士,當他們還沒有回到家,榜就傳來。但恰恰蘇夫人去世,根據當時的政策,有孝在身不能出任當官。必須三年後,才可以當官。蘇洵雖然趕考,但並不願意當官,那是因為當時的規定,中了進士有,有麵試考問這一關,蘇洵是最討厭這個考試的,所以就一直以年邁為理由,沒有參加麵試。說起蘇軾的考試,有兩個笑話。一個是由歐陽修引起的。當時主考官就是歐陽修,他最後判定前三甲的名次。他看到最好的一篇文章就是《刑賞忠厚之至論》。他感覺很好,卻擔心是自己學生曾鞏寫的,怕人說自己任人唯親。於是,把這篇判為第二,把第二篇判為第一。當然,實際上,第一與第二也很難分出高低。榜出來後,結果他的學生是第一。歐陽修才明白原來第一是蘇軾。於是,親召蘇軾相見,說了事情的原委。蘇軾為歐陽修的真誠所感動,拜為恩師。另一個笑話出在大詩人梅堯臣身上。他是批卷老師之一。當時看蘇軾的文章的時候,很欣賞作者的觀點,可看到堯與舜的一段對話,他卻不明白出處。本想寫一段批語,問出處何在。他怕自己學識淺薄,被人當作笑柄,沒有敢於寫批語。後來與蘇軾同朝當官,他還沒有忘記這段,就請教蘇軾,那段話的出處何在。蘇軾說,當如是耳,就是應該像這樣。原來是蘇軾虛構的。這段笑話,也形成了一個成語。現在的‘想當然’,就是這麼來的。指的就是蘇軾的‘想當然’。
司馬真講到這裏,大家笑了。他喝了口水,繼續講——
蘇軾當官的時候,正好王安石搞變法。他不讚成,因此就被貶到黃州當了個很小的官。關於這段經曆,明朝文人馮夢龍寫了個《王安石三難蘇學士》,很有趣。
司馬真說,蘇軾到王安石那裏去拜訪,王安石故意不見,睡大覺。蘇軾在書房裏等,見桌子上有未寫完的詩句,拿起來看,是:昨夜西風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這個西字代表秋天。他感覺不對,這個季節怎麼能有黃花落地呢?就提筆寫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後來,他又看書架,見上麵落滿了灰塵,就以為王安石很久不讀書了。王安石起來,會見他的時候,一眼就瞥見毛筆動過,而且書架也動過。他就說,你隨便取下一本書來,翻開一頁。蘇東坡就從最頂上取下一本,打開來,上麵有這麼一句:如意君安否?王安石讓他解釋。蘇東坡沒見過,可不認輸,就胡亂解釋,說拂塵在哪裏。王安石大怒,說讀書不可不懂裝懂,那是說的一群女妖怪把一個書生抓在山洞裏,大妖怪回來問小妖怪,如意君安否?就是他們的玩物,那個書生怎麼樣了。蘇東坡無言以對。後來王安石就把他貶到黃州。中秋節,朋友請他到後花園賞月,一陣西鳳吹來,隻見滿地黃花。蘇東坡才服氣了,就寫信認錯了。王安石把他召回京都,並回信囑咐他,在船到長江中遊的時候,打一壇子水回來。結果蘇東坡光顧賞風景,把這事情忘記了,到了下峽,才想起來。他問船工,上下遊的水一樣不。船工說,一樣。他就叫打上一壇子下峽的水。到了京都,先去拜見王安石,把誰獻上。王安石命人燒開,衝了茶水,一喝,就火了,說他欺騙老夫。蘇東坡一看不好,承認錯了,問老師怎麼知道是下峽的水。王安石說,上峽的水緩,衝茶慢,下峽水急,衝茶太快,中峽正好。當然這是虛構的。而且也太有點貶低蘇東坡,抬高王安石了。不可以作為依據。隻有蘇軾被貶到過黃州是真。就是在那裏,朋友提供他一塊地,他自己種地,才取名為東坡居士的。
蘇軾當官的道路很不平坦,多次被貶,到過山東的蓬萊,浙江的杭州,其他如通州,密州,惠州等地都有他的足跡。最不幸的是因為自己的詩被一個姓李的當作攻擊朝廷,害得蹲了大獄。那就是有名的“烏台詩案”。那次,差一點被殺頭。據說,當時蘇軾入獄的時候跟弟弟約定,如果來送飯,千萬別送魚。一旦有了壞消息,就送魚等於報信。有一天,蘇轍有別的事情,沒有去送飯。家裏人偏偏做了魚,送去。蘇軾一看,不好,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於是,就寫了很多傷感的文字。後來,皇帝去世,皇太後說情,新皇帝赦免了蘇軾。當時的陸遊,曾經負責審查烏台詩案的材料,看到蘇軾寫的很傷感的文字,報告給皇帝。皇帝一看,也很傷感,就安排他到杭州當太守。其實,那就是吃魚的緣故。(笑聲)在杭州,他行修了一個水利工程,至今還保存下來,叫蘇堤。杭州人很喜歡蘇軾,他們把蘇軾就當作杭州人。蘇軾二次複出,也不幸運。他因為對保守派司馬光他們極力打擊改革派的做法很不滿,因此上書給皇帝,結果又遭貶。這樣,他成了一個兩派都不喜歡的人物。他幾乎一直都在被貶的日子裏度過。曾經最遠到過廣東和海南。六十六歲那年,從海南被招回途中,在常州得病而去世。就是這樣一個幾乎被流放一生的詩人,詞人,創造了豪放派詞風,留下了許多千古流傳的詩詞,散文。他的文學成就之巨大在曆史上是罕見。
司馬真講到這裏,輕輕舒了口氣說:“我們想一想,就該明白,屈原被流放行吟澤畔,為人們留下了美麗的《離騷》,司馬遷受宮刑寫下了史家之絕唱《史記》,李後主當了亡國君,吟出了‘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白被賜金放還吟出了“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蘇東坡在無數波折中堅持生存,能夠創造出‘大江東去’的豪放詞風,原因在哪裏呢?
“忍——”有同學說出來。
司馬真點頭,大家都笑了。
“看他在《留侯論》中是如何說的。”司馬真點了一下鼠標,大屏幕上出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
他以獨特的,似乎是模仿蘇東坡的口吻,讀了出來。
“聽出來了沒有?‘古來的英雄,必定有超過常人的節操,有常人不能忍受的氣度。’這不完全是蘇東坡個人的心裏話嗎?試想一想,如果不是這樣,蘇東坡不早就死在大獄中嗎?‘世界上有堪稱大勇的人,當突然麵臨意外時不驚慌失措,當無故受到侮辱時,也不憤怒,這是因為他們的抱負很大,而他們的誌向又很遠啊!’完完全全是發自個人的心聲,對吧?”司馬真幾乎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才長長處以口氣,繼續說,“同學們再好好讀一下蘇軾的原文,該明白他為什麼要選擇張良來論了吧?”
“是的。”不少同學頻頻點頭說。
“所以,作者是在講述一個人在磨難與挫折麵前,應該如何對待,要依靠什麼去戰勝困難和痛苦。這是一個巨大的人生體驗,沒有過巨大的挫折體驗而且戰勝過挫折的人是體會不到的。文章裏還舉了幾個例子,都是用來證明這個道理的,大家能看出來了吧?”司馬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