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當兵去了西藏,英勇善戰,寫得一手好文章,畫得一手好畫,由於工作表現突出,很快被提了幹。婚後兩人舉案齊眉,仍情意綿綿,書信不斷,讓旁人羨煞。後來他們有了兩個兒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姑父在西藏地委升任重要職務,少能回家,姑姑就跟著去了成都。時常聽家人提到他們,姑父成了族人的驕傲和榜樣,也成了我幼小心靈的英雄。這樣的一個家庭多令人羨慕!
姑父一生為人熱忱耿直,兩袖清風。一次在西藏帶軍隊執行剿匪任務,收繳了一個土豪的倉庫,裏麵堆滿了一箱箱的金銀珠寶和綾羅裘皮。麵對巨大的誘惑姑父沒有拿一粒珠寶,全部上交國庫。末了,看到地上丟棄的一把當地的水果刀,留作了紀念。
(這把小藏刀一直跟隨著他們,姑姑用了三十來年,直到去年送給了我,這是姑父唯一的遺物,彌足珍貴。)
姑父深愛著姑姑,因為工作忙一直覺得愧對她,在七十年代物質匱乏的時代,節衣縮食攢下了七百元錢,在邊境買了兩塊瓦斯夜光手表,一黑一白。黑的叫黑牡丹,姑姑戴著,白的叫白牡丹,留給自己戴著。
後來姑父分管西藏的基建工作,為了西藏的建設工程,常年累月奔赴一線,在喜馬拉雅山的冰天雪地、沼澤地裏跋涉。姑父的英勇敬業贏得了西藏人民的尊敬和愛戴,他那健壯的身體也被一點點的摧殘。後來每每聽到姑父的消息,都為他捏一把汗,不能想象一個出身在湖北荊門魚米之鄉的男兒,是怎樣克服那種連藏族人也畏懼三分的惡劣環境的。姑姑一個細皮嫩肉的南方女子則數次進藏陪伴在他身邊,與藏族姐妹打成一片,載歌載舞。
見到姑父是我十八歲那年,我師範畢業分配工作,姑父已肺癌晚期。見到他,已是難過,臉色發黑,卻還在忙著為我倒茶添水,忙著為我安排工作。
不久,94年那個寒春,早晨迷霧茫茫,我坐在辦公室像往常一樣攤開報紙,滿版的訃告映入眼簾。看到姑父的名字和他的事跡,腦袋一片空白,呆坐在那裏。
姑父遺體火化前,姑姑將他從未離身的白牡丹戴在了手腕上。頃刻間灰飛煙滅,整個世界一片沉寂,卻聽見清脆的滴答聲傳來。姑父走了,白牡丹卻完好無損,繼續傳達著永久的愛戀。
不知姑姑是怎樣從巨大的哀痛中走過來的,又用柔弱的雙肩拉扯兩個幼子成人。姑父走了,姑姑一直未再嫁,家裏還是親朋好友不斷。直到如今我已經成人,姑姑才告訴了這些年的情感曆程和艱辛。
每到夜深人靜,姑姑房間的電話總是驟然響起。是姑父來電話了,一聲聲的呼喚,喚姑姑去西藏。姑姑沒辦法,隻身飛往西藏,在冰山雪原尋找他的蹤跡。回到荊門姑父又鬧開了,每晚電話不斷,不依不饒。姑姑扯斷了電話線,電話還是響個不停。姑姑整宿地睡不著覺了,隻好賣掉了房子,搬了家。
姑姑已近六十了,兒子們都已成家立業。為了不給兒女太麻煩,姑姑在朋友的撮合下認識了一位醫生,住到了一起。陳劉兩家不能原諒姑姑的“背叛”,甚至要與她斷絕關係。在兩家人眼裏,姑父是誰也替代不了的。
姑父走了之後,他的弟弟——小叔又去了西藏,青雲直上到了更高的職位。也許是位高權重,高處不勝寒吧,小叔每三年回一次家,謹小慎微從不露麵。我也隻在媒體上看他露過一次麵,也是幾年前的事了,一直像影子一樣停留在夜空裏。後來聽說小叔的婚姻不大好,有了第二次婚姻,沒有人發表任何意見。一個熱忱一個冷峻,他們的性格截然不同。
隻有我明白姑姑的“移情別戀”,懂得她的苦——欲罷不能,揮之不去,陰陽相離,還要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隻能試著忘記,擺脫無盡的思念。
姑姑的嚐試失敗了,她和那個醫生爭吵不休,沒有人再比得上姑父。最後姑姑精神受到嚴重的打擊,住進了療養院。在對方的再三挽留和乞求下,姑姑還是搬了回來獨居。後來兩家人都原諒了她,回複了以前的融洽。
再去姑姑家,還是保持著二十年前的家具和陳設,潔淨如新,一如姑父就在家裏。每每談到姑父,她立刻眉飛色舞,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姑姑已近花甲,卻精神抖擻,風采依然,頃刻間我明白了她這些年一路走過來的秘密。
他們的生死愛戀早已融入了喜馬拉雅的冰山雪原,聖潔、壯觀、淒美,令人神往!
前幾天電話問候姑姑,聽到那邊傳來健康快樂的聲音。她已和和四個姐妹從深圳飛到海南了,六十大壽全國遊呢!看來姑姑已從陰影裏麵走了出來,從心底為她高興,祝願她晚年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