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時候是一聲不吭,哭的時候也是一聲不吭,眼淚流出來,隻滴答滴答往地下掉。
半晌後,那女人終於從屏風內款款走出來。
扭纖腰以微步,蕩起陣陣香風。
她身披貂裘,裏頭一身翡翠綠茵直襟旗袍,高跟鞋上頭露出半截小腿。
近看是,細如春柳的一對眉,媚如狐仙的一雙眼,高直的鼻梁,大氣的朱唇。頭發用銀簪夾子在腦後盤成一團發髻,兩耳戴著祖母綠玉扣,脖子上墜了顆鵝蛋大的鑽石落在胸前。
上海所有靡華和風月都被她包攬在一身。
她搖曳生姿,步步生花,走近瘦骨嶙峋的崔夢喜。
夢喜從上到下貪婪地打量她,一瞬後又變成畏怯。瞧她即刻要從身側離開,猛地抱住她的腿,放聲痛哭,苦苦哀求道:
“太太饒了我!太太饒了我吧!”
她用力將她踢開,一旁的丫鬟們趕過去將她按在地下。
小梅揚手就是一巴掌:
“賤胚子!這雙髒手若是弄髒了太太,我就給你斬了去!”
夢喜哇哇大哭,這會子哭起來,才更像是孩子。
那女人隻厭棄地瞪了她一眼,甩手出門去。
小梅給其餘的丫鬟使了使眼色,隨後緊跟上前。
“太太——”
“太太!太太饒了我吧!”
“太太!夢喜知錯!夢喜願意永遠侍奉太太!夢喜願意當牛做馬!夢喜再也不敢了……”
……
隨著一階階走下樓,身後的嚎啕哭喊愈變愈小,反之是高跟鞋與地板相碰發出的咯噔聲響徹著整個公館。
“太太。”
“太太晚好。”
“太太好。”
“太太晚好。”
……
她雙手捏包持在腹前,披肩上細軟的毛搖搖晃晃,旗袍裙尾因扭走時臀部的領動而微微浮擺起來。
知道太太要出門,公館裏那些年輕的丫頭都早早等在了門前,畢竟是去赴宴,跟在張太太後頭,打扮得惹眼些,若是能碰巧被哪個少爺老板瞧上,後半輩子就不用再當下人了。
張公館裏多的是人這麼想,但有一人除外。
“太太今天穿的真好看。”
小梅坐在一旁讚道,其實另一層意在探她的心情。
這麼多年,小梅深得太太喜歡,剛進門不久就被太太傳去當了貼身丫鬟。小梅老實,話少,從不喜歡在人前賣弄風騷,模樣打扮也一等一的樸素幹淨。
她家境不好,便也從不求以後能嫁去什麼樣的好人家,在張公館裏當丫頭當到這個地步,她是心滿意足。
張太太揚起嘴角笑了笑:“白家那位也來?”
“白小姐聽說是您設宴,二話沒說就接了帖。”
“哼,她倒會做人。”
接著小梅和氣地問:
“那家裏的……?”
她摸了摸中指戒指上的那顆藍寶石,歎了口氣:
“那孩子也是急了。她姐姐病得要死,老的又不中用,家裏全靠她一個。真是沒辦法。”
“太太打算怎麼辦?”
“夢樂能治得活麼?”
“活不了,崔家的人來說,就剩半口氣吊著了,是夢喜不死心,非怪他們兩個老的沒錢拿出來治。是沒錢,也是真治不好。”小梅此時的語氣比方才在家中溫善不少。
“唉。死就死了吧。命裏沒福氣。”
話落接著又說:
“夢喜的事能瞞就都瞞著,令人去鄉下尋個體麵些的事給她做。一家子,總不能兩個小的都倒黴。”
·
汽車駛過時峰路口,停在祿和飯店外。此時門前左右已停駐許多客人的車輛,正中間空著的那兩輛的地兒,留給張太太,這是規矩。
“喲,主人到了。”
孫哲穆一身白西裝,腦袋下掛著一副金絲框眼鏡,從門內走出來迎她。
“這放眼整個上海灘,能讓一屋子客人等著主人的,恐怕隻有你張太太了。你說你放帖擺宴的,到頭來又讓咱們客人幹巴巴地等,像話嘛?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張公館的派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