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顯然已經陶醉在自己的回憶裏,她的眼神變得遙遠而深沉,一直把你帶到幾年前的時空裏。她在回憶裏品咂著和阿武一起吃苦的幸福。雖然這愛情已成為如煙往事,一切不可重現,隻能塵封在阿慧的記憶中,但一旦打開,卻足以讓眼前的她深深陶醉。屋外不知誰家貓叫了,阿慧這才從遙遠的時空拉回到現實中。

決定嫁給城裏人

人總是會變的,包括我。阿慧的這句話讓我心裏“登”了一下,甚至不敢相信她前麵所講的,不願再聽她後麵所要說的。我沒有打斷她,她看出了我臉上的疑問,但她的語氣並不驚奇或者慌張。

辛苦經營了三年多的感情,我們分手了。他可能直到現在還在恨我,我不怪他。1997年,我的兒子死了,沒過兩個月,哥哥也……

阿慧說不下去了,她哽咽著,再也抑止不住自己,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下來。我被她冷不丁跳出的這幾句嚇著了,間斷的、不合邏輯的殘句,濃縮了她幾乎全部的悲苦,這是我猜的,她像突然爆發的火山一樣,讓人措不及手。休眠了不知道有多長時間,終於不可收拾地宣泄而出。此時,任何言語上地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時間在向前滑進,淚水將一部分悲傷轉移。阿慧稍稍鎮定了一下,繼續她的故事,此時她眼角的淚水並未擦幹。

有一點還未向你說過:在老家時,我和鎮上的一個有商品糧戶口的男人同居過,構成事實婚姻,我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後來他要和我分手,我同意了,孩子他要。分手不久,他就結婚了。我隻可憐苦命的孩子。那個女人有句話刺痛了我,你活該嫁不出去,你隻能嫁土包子,有本事去嫁城裏!有時候,我很固執,我跟她賭氣,好,我就嫁個城裏給你看看。一心嫁到城裏,成了我的主要目標。

孩子得了腦膜炎,延誤了醫治;哥哥出了意外,是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我的生活沒有了希望。接二連三的打擊,我的心傷痕累累。自那以後,生活變得暗無天日,我整日以酒來麻醉自己痛苦的神經。

親人相繼從我的生命裏退出,我好害怕,害怕一個人的孤獨。我的心變得脆弱極了,稍微的不順心都會影響到我糟糕的情緒,忽而笑,忽而哭,忽而鬧,讓人捉摸不定,我也不能自已。恰恰在那個時候阿武的工作遇到了麻煩,我們兩個都是孤立無援的異鄉人,兩個人在一起,開始他安慰我,容忍我,時間久了,我們開始吵架,後來小吵變成了大吵。他一氣之下,到了廣州。我以為他不再理我了,不再回來了……我的心開始慢慢撕裂,撕成一片一片……我沒有了意識,腦子裏唯一清醒的想法是———我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副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我決定嫁人,嫁給一個城裏人。阿達是我偶然間認識的。那時他開的士,我坐他的車回家,很簡單就認識了。以後他時常CALL我,約我吃飯跳舞出來玩,有阿武在身邊我誰都不想理。阿武離開了,我就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飄飄蕩蕩,找不到一個可以避風的港灣。也可能真是命運的安排吧,這個時候,阿達對我緊追不舍,正好他是本地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城裏人。我沒有好好了解他的為人,他的背景,他的脾性,甚至自己愛不愛他都沒有搞清楚,就半糊塗半清醒地下定決心要嫁給他。

阿武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他說,我會等你。我流著淚告訴他,我要結婚。不可否認,我當時還在怨他,怨他曾經在我最無助最需要肩膀的時候離我而去。阿武還是在乎我的,他一直都在等我,後來,令我擔心的是阿達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阿武。因為有人告訴我阿達有犯罪前科,當時我一笑了之,“浪子回頭金不換”,隻要他對我好,我不在乎;又有人說他脾氣暴躁愛打人,可我相信他會做一個好丈夫。如果阿達知道阿武在找我,我怕阿達氣急敗壞。為了阿武的安全,無奈之下,我介紹了一個女朋友給阿武。阿武說我好殘忍,終於不再來找我。

阿慧又一次流淚了,不是號啕,不是嗚咽,是無聲的淚水。我從她淚水裏讀出了深深的愧疚、明明的悔恨、還有幽幽的自怨。她的心是帶刺的玫瑰,冷漠而多情,愛上他又時時傷害他,傷害他是出於更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