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彼岸花(一)
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
他又聞到彼岸花的香氣,夾著地獄的腐氣撲鼻而來,還是死了嗎?他幽幽的睜開眼,看到四周怒放的彼岸花。
真的死了。
重傷的人哪裏受得住魔的一刀,沒有掙紮就倒下了,自己從未如此不堪一擊。
似乎在死的一瞬看到了那隻妖的臉,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用力的推他,叫他名字,然後就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了。
嘴角微微上揚,自認為的想,至少她對他的死多少有些不舍得吧?
微微的抬起頭,遠處有人拿著桶在澆這些彼岸花,他走過去。
是孟婆,拿著勺子一勺勺的舀桶裏的水,那水渾濁不堪,隱隱透著歎息之聲。
“孟婆,我們又見麵了,身體可好?”他衝孟婆拱了拱手。
孟婆抬起頭,看到他微微有些意外,道了聲:“不該啊,”同時扔了勺子闔指輕算,“這一世,你陽壽未盡啊?”
“的確,”他笑,“出了些意外,讓我提早見到你了。”
孟婆看看他胸口上的那記製命傷,哼了哼,又低頭澆花:“即使是神也要愛惜做人時的皮囊,不然折你的修行哦。”
“這個我自是知道的,不過有時候我也無法阻止,不然何來此處故地重遊?”他道。
孟婆又是哼了哼。
他不再言語,看著孟婆澆花,聽她口中輕輕的念: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那些帶著歎息的水順著彼岸花的花瓣掉入地中再無聲息。
“那是什麼水?”他不由問了一句。
孟婆道:“那不是水,是眼淚?”
“眼淚?”
“沒錯,一碗孟婆湯,兩滴濁世淚,記憶真的能消去嗎?不過是喝了我的孟婆湯後記憶化成眼淚存在我處了,”她說著又澆了一勺,“我老婆子集了這麼眼淚也沒什麼用,不如用來養我這些花。”
他看過去,一望無際的彼岸花開滿了整個黃泉路,之所以開得這麼豔麗是因為有這許多濁世的記憶喂養著它們?那麼自己的記憶是否也在這其中?
“好了,今天就澆到這裏,”孟婆終於放下勺子,手在腰上敲著,“要不要來我的奈何橋上坐坐?”
他搖頭:“暫時不去了,我先賞賞這些彼岸花。”
於是,孟婆拎著桶走了,走了幾步卻又回頭:“風畔,”她道,“你的記憶,我澆了那處開得最好的花了。”她手指著一處怒放的花。
風畔看過去,果然開得很好。
陳小妖確定風畔已經死了,沒了鼻息,身體漸漸的冷下來。
胸口有種被堵著的感覺,讓人很難受,就像吃東西噎著了,不上不下。她用力敲打胸口,這種感覺卻反而更濃。
她呆呆的看著風畔的屍身,身後墨幽來拉她,她動也沒動一下。
“丫頭,快拿起那隻葫蘆,我們走了。”受不了這寺中的佛光,墨幽有些煩燥。
“你為什麼還是殺了他?打傷他,奪了葫蘆不就行了。”陳小妖甩開墨幽的手。
墨幽一怔,看看風畔,冷笑了一聲:“怎麼?不舍得了?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討厭他呢?”
陳小妖呆了呆,看著地上已凝固的血,是啊,為什麼?
“快拿著葫蘆,走了。”看她發愣,墨幽又催她。
陳小妖這才走上去解風畔身上的葫蘆,碰到他的手時,她停了停,拉開他的袖子看到那串七彩石,她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一下,脖子上沒有痛感,再碰一下,仍是沒有。大概人死了,這石頭也失靈了吧,心中並沒有多少喜悅,她又去解那隻葫蘆。
葫蘆極輕,拿在手中並沒有多少份量,怎麼也不像存著幾百隻妖的妖力,管她呢,反正又不是自己要的東西。
她被拉出門,離開時又回頭看風畔。
“這寺裏的主持真會好好安葬了他?”他問墨幽。
墨幽已很煩燥,拉著陳小妖:“會的,會的。”如果再待下去,他真會發狂用羈雲刀毀了這個寺廟,隻是這是佛的道場,他暫時不想與佛起衝突。
兩人往外走,陳小妖正好看到另一處昨晚那個方丈朝風畔住的禪院去,而也是因為看到他,她忽然想起風畔昨天用兩人的血畫的那張符。
她下意識的伸手在懷中摸了摸,那符果然在自己懷中。
“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將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風畔的交待,她不明白風畔的意思,現在仍是不明白,那方丈是妖嗎?他臨死也想著要捉妖嗎?拍在他的胸口上?現在風畔死了,這交待也不作數了吧?就算方丈是妖,現在收不收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將手縮回來,再看一眼那邊的方丈,你可要好好安葬風畔啊,她心裏說著,然後拐了個彎,隨墨幽出寺去。
風畔還是來到了那片吃了他前世記憶的彼岸花地,前世被他遺忘的都在這片花地裏嗎?
終還是忍不住,也是孟婆看透了他的心思,指了這處所在。
他想知道那些被遺忘的記憶。
不僅因為現在死了,就算之前未死之時,他也漸漸的開始想知道那些記憶,且越來越強烈。
前世記憶,忘記便忘記了,又何必再記起?他一直用這句話阻止自己,現在看來那不過是掩耳盜鈴似的自欺歁人。
忘記並不表示不存在,如果前世已已,與今世再無瓜葛,那麼忘便忘了,隻是前世連著今生,他又該如何粉飾太平?
人仰躺在花地裏,他忽然想,輪回便是曆劫,曆劫便要透徹,難道這回是上天要讓他透徹個徹底?他的死,這片彼岸花地,孟婆,還有澆花的眼淚,不過就是為了將他引入這片花地的因,而果呢?難道就是前世記憶?
既然前世連著今生,那就讓你透徹的記得,若這樣仍能大徹大悟,那便是成了正果,上天是這個意思吧?
原來如此,他輕輕的笑,轉頭看向那片花海,忽然微微蹙眉。
隻是,近情情怯,記憶就在眼前,他忽然惶恐起來。
彼岸花(二)
出了寺往北走,陳小妖跟在墨幽的身後越走越慢。
“丫頭,怎麼了?”墨幽回頭看她。
陳小妖摸著肚子:“唔……,餓了。”
墨幽停下來,看著陳小妖,分明是說餓了,卻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於是道:“丫頭,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個半神?”
陳小妖一怔,她也不知道,隻覺得心裏煩的很,通常這種情況是因為餓了,所以她還是道:“是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她指指路邊的餅鋪。
墨幽哼了哼,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子,扔給她。
陳小妖拿了銀子就往餅鋪去。
咬了兩口,發現並不像以前餓時那樣想一口氣把整個餅吃完,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餅,怎麼搞的?好像並不好吃呢。
卻忘了,她對吃的東西一向隻分可以吃和不可以吃兩種,又何來好吃與不好吃?
不甘心的又咬了一口,還是不好吃,下次不買這家的餅了,她心裏想。
雖然不好吃也舍不得扔掉,她將餅放進衣服邊的小口袋裏,轉身看哪裏還可以買吃的東西,因為心裏仍覺得煩。
一手拿著買餅找下的錢,一手拿著風畔的葫蘆,她立在當街忽然覺得自己很奇怪,分明是餓了,卻一點吃東西的想法也沒有,而這種感覺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過,那時,她整整三天沒吃過東西。
什麼時候?她抓著頭,似乎是那個老和尚死的時候,盤腿打座的姿勢,向寺裏的和尚們說完一些她吃不懂的話,然後就沒了鼻息,因為他是坐著的,所以她一直以為他還活著,直到寺裏的和尚將他火化,她才有那股奇怪的感覺湧上來,分明很餓卻吃不下東西。
師父說因為她難受,所以吃不下東西,可是她不覺得難受啊,花妖姐姐被他丈夫打的時候她會覺得難受,她知道難受是什麼感覺啊,那不是難受。
隻是餓了。
“丫頭,發什麼愣?”墨幽推她一下。
陳小妖被他一推,回過神,看著墨幽忽然道:“我得回去一次。”
“什麼回去一次?”
“回寺裏,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著就往方才出來的那座寺廟方向跑。
墨幽手中的紅線一緊,想拉住她,卻沒有,一縱身人已到了陳小妖麵前:“死了的人,你還回去做什麼?”
“我……,”陳小妖眼神閃著,看到墨幽向她逼緊了一步,她朝後退了退,隻覺得心裏越來越奇怪,似有什麼東西扯著,讓她非回去不可,她從沒有這樣過,又說不清是為什麼,抱著懷中的葫蘆忽然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一定要回去,不然心裏好難受。”
墨幽眼神一擰,手指抵在她額頭,並沒有被下了法術,到底是什麼她非回去不可?他不信是因為風畔,她說過,討厭他的,何況他已經死了。
“我隨你回去。”他到要看看她回去是為了什麼?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閉上眼,沉入夢裏,那些被遺忘的記憶便會被開啟,一幕幕的出現在他眼前。
所以他一直睜著眼。
頭頂是地獄裏混沌的天,遠沒有人間的天空那麼賞心悅目,他看著眼睛有些痛,然後心裏便想,那隻妖現在到底在幹什麼?有沒有照她的話去做?
有?沒有?生?死?
全憑天。
陳小妖跑回廟裏,並沒有去看風畔的屍體是否已經被抬走?她直接拉了一個和尚問:“你們的方丈呢?”
問完才知道,她為什麼要回來,因為風畔說要將那張符拍在那方丈的胸口,所以她回來了。
和尚指了方向,她就往那個方向去,是佛堂的主殿。
墨幽沒法靠近,站在主殿外,忽然後悔,為什麼要讓那隻妖回來?葫蘆還在她手中,如果她進了裏麵再不出來,自己不是白忙一場。
他看著手中的紅線,羈雲刀已在手中,若是必要,毀了這佛堂又如何?
方丈。
他沒有得到那隻葫蘆,卻看到那個客人死在禪房中。
當時,他微微的失望又有些慶幸,失望是因為他與夢茵隻能在夢中相見,慶幸是他不用再為了奪那隻葫蘆而犯戒。
然而現在,又覺得自己虛偽的可以,犯戒?心裏不潔便已犯戒,自己又在慶幸什麼?白日裏的高潔清世,晚上的曖昧不清,自己早已不是什麼高僧,而是已入了魔道了吧?
“佛祖,弟子明知錯,卻看不開,又該如何呢?”他跪在佛著,低聲道。
“方丈。”陳小妖衝進佛殿。
他一驚,轉頭,正好看到陳小妖懷中的葫蘆,原本空洞的眼帶著一絲很難說清的情緒,人站起來。
“葫蘆?”他朝著陳小妖。
而陳小妖同時從懷中摸出那張符。
當他的手伸向葫蘆時,她手中的符也準確無誤的拍在他的胸口。
四周一道白色的光。
風畔看著手指,生前被他咬破,與那隻妖一起畫符的那道傷口,愈合了,說明,妖已經照他的話做了。
“不是說討厭我嗎?為什麼?”他自言自語,手遮住眼,然後又鬆開,“好吧,既然天,指了方向。”說著他閉上眼。
眼前一道白色的光。
方丈。
看到了一個女子和兩個孩子。
“夢茵。”他衝著那女子叫了一聲,奇怪,他分明在佛堂,沒有入夢,為何能見到夢茵?
夢茵卻似什麼也聽不到,然後有一個男子走過來,輕輕摟住夢茵和那兩個孩子。
他大吃一驚,那個男子竟是自己,隻是穿著俗世人的衣服,留了發。
“若你偷到了那隻葫蘆,那就是你所憧憬過的生活。”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是誰?”他轉頭尋找。
四周白茫茫什麼也看不到。
“其實一切不過是欲望,你隻是好奇而已。”那聲音又說。
“什麼?什麼意思?”
“還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嗎?”
眼前有關夢茵的場景一轉,是一條熱鬧的街,他認得,是寺外鎮上的大街。
“那是你第一次出寺,也是你第一次看到俗世人的生活。”
那聲音剛落,他果然看到一個小和尚在一家茶鋪前坐下,討了一杯水坐著慢慢的喝,茶鋪的老板娘正背對著他在做事情,老板則在旁邊讓自己的妻子不要做了休息一下。
這一切沒什麼古怪,然後當那老板娘轉頭時他愣住了,那老板娘竟是夢茵。
“為何?這是怎麼回事?”他大吃一驚。
那聲音卻並不回答他,而是道:“你當時看著那對夫婦,你就在想,若不做和尚,像這樣過日子不知又是什麼滋味?是不是?”
他抓著頭,眼睛仍是看著那個老板娘:“我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
“那佛經震的並不是什麼蛇妖,而是你內心欲望的反射,你記得那個老板娘的樣子,希望有這樣的妻子,所以夢中就有了與老板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夢茵,你希望過俗世人的生活,所以你有了兩個孩子。”
“不,不是這樣子的。”他拚命搖著頭否認。
“靈珠,你的欲望已經把主意打到我的葫蘆上了,你還不醒嗎?”那聲音暴喝一聲。
他一驚:“你是風畔,那個死了的人。”
“不錯,我的符咒可以讓我在你的夢境裏活一個時辰,這點時間,足夠讓你看清自己的欲望。”
場景一轉,又回來初時的場景。
“若得到葫蘆,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且讓你看全了這一生。”
彼岸花(三)
“靜海?好古怪的名字?你姓靜嗎?”那隻妖奇怪的重複著這個名字。
“那是貧僧的法號,法號是沒有姓的。”他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是天的意思嗎?這隻妖就在他麵前,在他未收集完一千隻妖之前就早早的出現在他眼前。
到底是為什麼?
他放下手中的佛珠,指指桌上的糕點:“這些都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