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看到屋裏一個大大的身影。
“丫頭,你找我?”
“嚇!”陳小妖退了幾步,看著那突如其來的魔,“你怎麼來這麼快?”
墨幽一笑:“我本就一直離你們不遠。”
“你一直跟著我們?”
“沒錯,伺機而動,現在是機會。”墨幽走出來,看了一眼前麵不遠地佛殿,那裏的佛光讓他很不舒服,他不是那種道行低微的小妖,自然是進得廟堂的,隻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丫頭,助我殺了你半神,奪了葫蘆如何?”他湊近她,嗅到她身上的檀香又縮回來。
“我……。”陳小妖向後退了一步。
七寶葫蘆(三)
風畔與方丈在品茶,談論佛理,陳小妖聽不懂,蹲在一旁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然後又抬頭看看那個方丈。
那方丈極年青的樣子,聽說是遠近聞名的高僧,這應該是極少見的吧,能做方丈的大多年紀一大把,像他這麼年輕做方丈,她見過的也隻有以前她待的那座廟裏的那個和尚了。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想著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明月,那和尚坐在石階上教她下棋,當時月光極亮,棋盤上的黑白雙子格外分明,他從最簡的教起,而她總是不得要領,最後賭氣,幹脆雙手在棋盤上亂撫一通,將整盤棋攪亂。
和尚隻是輕輕的笑,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彈一下,在她撫額痛呼時,將被她撫在地上的棋子一顆顆的撿起來,當時他穿著淡色的僧衣,月光一照,似整個人都散發著溫潤的光,她撐著頭,對著他輕輕的歎:“你真漂亮啊。”
他一怔,回頭,看著她有些癡迷的臉,無聲的撫撫她的頭。
“小妖,在想什麼?”風畔不知何時站在她旁邊,她回過神,轉頭看他,他現在也是一身淡色的儒衫,整個人翩然出塵,竟與記憶中的那個和尚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驚。
“沒想什麼。”好一會兒,她低下頭,手中樹枝在地上用力戳了幾下。
“走吧,時間不早了。”風畔也不追問,看到方丈已經離去,才微微的蹙起眉,一隻手扶在陳小妖的肩上。
陳小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扶住他:“傷口痛啊?”
風畔隻是點頭:“扶我回去吧。”
方丈邀他論佛,他不好推辭,畢竟寄人籬下,話多說了些,坐得時間長了些,傷口隱隱痛著。
方丈。
走了一段才停下來,回頭看著這位叫風畔的客人由小僮扶著走遠。
他將一直緊握的手鬆開,裏麵是一根極細的針,已被握得汗濕。
還是下不了手。
他看著那根針,輕輕的念了聲“阿彌陀佛”,人一轉,往不遠處,自己的廂房去。
點了燈。
廂房裏漸漸明亮起來,他走到桌邊,手伸到桌底下,在下麵的暗格裏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一本佛經。
是手抄的金剛經,赤色的墨跡,字體剛勁有力。
那本是寺裏世代傳下的,放在曆代方丈房中佛像的底座下麵,那年前方丈將主持之位傳給他時曾說過這本經書的來曆,那是用千年的蛇妖血寫成的,以金剛經的佛性將那蛇妖震壓在佛經裏,非佛法高深之人不可觸碰,不然便會喚醒蛇妖,鑄成大錯。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佛法高深之人,他三歲識字,五歲便能通讀經文,十歲與寺中高僧論佛法,所有人都認為他總有一天會飛升成佛,所以二十歲那年,當接受方丈之位時,他做了一件讓他後悔終身的事。
翻看了那本經書。
那本經文似有魔性,隻看了第一句,便廢寢忘食的想一口氣讀完,金剛經,他五歲時就能通讀,那天他卻看了整整一夜,讀完經書後發現自己眼睛通紅,嘴唇如血,那自那以後,他的夢中就有一個叫夢茵的女子,自稱是蛇妖。
這樣的夢,一做就是十年,十年裏,他與那蛇妖在夢中成了親,生了一雙子女,而醒來,他仍是看淡世俗的高僧。
“奪了來這寺中的男子的葫蘆,我們就不止在夢中相見了。”夢茵在夢中跟他說,並給他一枚可以製人性命的毒牙,醒來,手中就握著那根針。
人總在現實與夢境中掙紮,他看著那根針,到底要作何選擇?
陳小妖看風畔解開包傷口的紗布,傷口依然是這副樣子,一點也沒有愈合,但血卻沒之前那麼多了。
是不是一直都不會好了?
魔說,殺了他,然後奪了葫蘆,但陳小妖忽然想或許他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放過他,隻偷的葫蘆。
但他還是有力氣將她用石頭燙死吧?
到底要不要答應那魔呢?她將口中吃剩下來的果核在舌間滾來滾去,拿不定主意。
不管你答不答應,我今晚就來取,那是魔的決定。
屋外有嗚嗚的風聲,風畔看到那隻妖又在走神,多了一項情念,她的想法漸漸看不清,就像忽然長大再不願與大人分享秘密的孩子,風畔有種莫名的感覺。
妖在他的心中不過就分:可收,不可收兩種,他以為她就是隻豬妖,套上七彩石便就是他的傀儡,任他使喚,但自那次她大聲說不要跟著他時,他忽然覺悟,原來她也是有喜怒的。
現在有了情念,似乎更難控製了,如果她真的幫人來奪葫蘆,自己真的要如威脅過那樣用七彩石燙死她嗎?
其實是殺不得的,應該說還沒到要殺她的時候,但若真被背叛,他又會如何對付她?
心中有股情緒冒上來,如以攀附為生的寄生,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扯了一下。
他不知那就是糾結,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他自有自己手段,此時卻忽然有些亂了方寸。
他想到方才那個與他論佛的和尚,眉心盡是妖氣,他也是為葫蘆而來吧,如果要奪,不如由他先開始。
他開始咳嗽,震痛了傷口,忍著痛,再次掐動手指,仍是一樣的結果。
今晚有劫。
他輕吸了口氣,終於開口衝陳小妖道:“小妖,替我拿張白紙過來。”
陳小妖不明所以,覺得他又在使喚他,很不情願的自那邊的案上拿了張白紙放在他旁邊的桌上:“給你。”說著想走。
風畔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陳小妖一驚,就想甩開,卻見他用葫蘆上的流蘇,對著她的指尖輕輕一彈,她的手指就破了,一道血自傷口流出來。
“啊!”陳小妖叫了一聲,“你這壞蛋,流血了。”說著哇哇大叫。
而與此同時風畔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沒等陳小妖反應,自己帶血的手指與她的手指一起,迅速在白紙上畫了一道符。
“那是。”陳小妖瞪著紙上的奇怪符號,一時忘了手指的事,“那是什麼?”
風畔不答話,手指撫過陳小妖指尖的傷,白煙散開,那道傷痕竟然就不見了,這才鬆開手。
人竟然極累,他微微喘著,將那道符折好,遞給陳小妖:“藏好,如果今晚……,”他停了停,沒往下說,又道,“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將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什麼意思?”陳小妖一頭霧水。
風畔一笑:“小妖,我今晚注定要死。”
“什,什麼?”陳小妖瞪大眼。
“這道符是關鍵,到底要不要照我的話做,由你決定,”他眼神一黯,“也由天決定。”
他話音剛落,窗外有一股異樣的氣息襲來,風畔閉上眼:“魔已在門外了。”
七寶葫蘆(四)
陳小妖抱著葫蘆從廟裏出來,直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墨幽跟在她身後,看到她的眼神,不知怎地,有些心煩意亂。
“丫頭,你該讓我一刀殺了他。”他對陳小妖道,卻不知說出這句話太不像魔的作風,魔殺人,何時要看他人的眼色?
陳小妖低著頭,手指纏著葫蘆上的流蘇,心情莫名的不好,前麵那次魔殺了風畔自廟中出來,她就覺得很不痛快,此時第二次,似乎更糟。
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那個半神了?她還記得是他將她從廟中帶出來,讓她烤肉,跟她搶東西吃,盡是些討厭的事,以後,她要離他遠遠的了。
“你不是已經殺過他一次。”她回頭睨了眼魔,看到他眼裏殺氣未散,那把刀還扛在肩上,人向旁邊閃開幾步,會不會把氣撒在她的頭上啊?
魔看到她的反應,“切”了一聲,念了訣收起羈雲刀,手反枕在腦後,邊往前走,邊道:“走了,我請你吃飯。”
陳小妖差點就忘了吃飯的事,聽到他說吃飯,心裏的煩惱瞬間拋掉,來了精神:“好啊,好啊,我要吃飯。”
“丫頭!”魔一個沒站穩,向前磕出幾步,“你是不是故意的。”說完便換了臉色,拉著陳小妖的衣角要飯吃。
陳小妖傻住,看著墨幽,自己真的是不小心啊,看他吵鬧不休,便伸手往他身上掏:“你銀子放哪裏了啊,沒錢怎麼吃飯?”掏了一會兒,又忽然停下,手收回來,看著掌心被她找到的銀子,腦中忽然想:為什麼風畔方才說吃飯時,自己就是知道他想幹什麼呢?分明是她最容易說出來的話啊。
她抓著銀子,好半晌都想不出個答案來,魔一勁的吵著要吃飯,自己的肚子也在叫,她終於失了耐心,心想,今天就去吃頓好的,把這些銀子都用完。
說著,牽著魔,往集市那頭走。
不遠處,胡旋,站在牆頭,遠遠的望著一魔一妖還有妖懷中的葫蘆,手指滑過眉角,露出妖媚的笑。
魔吃了三碗飯後終於恢複過來,然後看著前麵的碗發怔。
一桌菜,他隻吃了飯,那妖卻已將菜吃的差不多了。
也不生氣,看著妖吃得一臉油膩,陰陰一笑,然後就看著那隻被妖遺棄在桌角的葫蘆。
除了那妖,任誰都碰不得的葫蘆。
幾百隻妖的妖裏聚集其中,如果可以為他所用,不止可以治他胸口的空洞,還可以讓他的魔力提高很多。
隻是,該怎麼用?
“丫頭,你拔開那葫蘆試試看。”他忽然對那妖道。
陳小妖正吃得歡,聽到這句忙搖頭:“不行,打開,那些妖全都會跑出來,不行。”她用力搖著頭。
“有我在,你怕什麼?”魔滿臉不屑。
妖覺得似乎有道理,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不行。”她是親眼見過風畔收妖的,每隻至少上千年的妖力,如果全跑出來,即使魔也未必對付得了。
見她堅決,墨幽也不強迫,看了那葫蘆半響,他試著用手去碰,隻是還未碰到,一道光一閃,將他的手彈回來,他微微有些不甘心,使了些法力再試,誰知反彈的力道也加倍,差點將他震下凳子。
陳小妖啃著雞腿看魔的動作,看到第二次的力道居然這麼大,不由大吃一驚,油膩膩的手去碰葫蘆,沒有任何阻礙的抓住了。
為什麼?她是妖,為什麼就能碰這隻葫蘆?她疑惑的看著那隻葫蘆。
墨幽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妖便是便,身上卻有如此重的檀香的味道,隱隱的誦經之聲,還有那半神,為何要將這妖帶在身邊而並不收了她,現在又是這隻葫蘆,就像她是它的主人,全無排斥之力。
這丫頭似乎不簡單,他記得自己曾經搭過她的妖脈,一片白霧,根本無跡可循。
他細長的眼微微的眯起,手再次搭上陳小妖的妖脈,然後閉上眼,試圖在那片白霧中帶出哪怕一絲線索。
前次陳小妖的情念未解,這次墨幽一搭上她的妖脈,一股濃濃的哀傷撲麵而來,他試圖想隨著那股哀傷往前尋找,差了自己的半絲元神直接進入那團白霧中,撥開再撥開,漫天漫地的白霧卻似無休無止,他忽然意識到,不是他看不到妖的前世今生,而是被人抹去了記憶,並不是封印,而是銷毀,再不可恢複,是誰?如此決絕?他沉在那團白霧中,猜測著,卻忽然瞥到一抹紅色的影子,他一驚,遂想跟過去看個究竟,然而撥開濃霧,什麼都沒有,他不甘心,又往前行,想直到小妖的內心深處,不想忽然一股力向他打來,他避不開,那半絲元神便被逼了出去。
“哇!”墨幽一口血噴出來,胸口的空洞,刀刺一般痛。
陳小妖看他原本正閉眼搭著自己的脈,表情變幻莫測,卻忽然鬆手噴出一口血,不由一驚,一桌菜全都濺到了血,她來不及可惜,跑到墨幽跟前道:“你怎麼了?”
墨幽搖搖頭,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看著陳小妖道:“你可見過一個紅衣女子?”
陳小妖一怔,半晌才道:“什麼紅衣女子?在哪裏?”
“在你心裏。”墨幽喘著氣,又吐了口血。
一直到夜深,墨幽都在盤腿調息,額上有汗水滴下來,臉色仍是蒼白,一旁的陳小妖已睡去,睡夢中低低呢喃著什麼,墨幽睜開眼,看她抱著葫蘆,口水自嘴角淌下,滴在懷間的葫蘆上,睡顏嬌憨,眼神不由沉了幾分,胸口卻同時有一股氣衝上來,他氣息一亂,一口血噴了出來。
該死!他低咒了一聲,提氣調整紊亂的氣息。
胡旋隱在暗處,看到墨幽的樣子,輕輕笑了一下,一閃身,消失不見。
幾裏外。
一身白衣的書生,手裏一柄長劍,抬頭看著頭頂的明月。
胡旋現了身,看到那書生,一笑,人站在不遠處的大樹後,白色的狐尾忽然顯現,將自己困在其中,不多時,狐尾又無端消失,胡旋不再原來的樣子,而是一個妖媚動人的女子。
夜風吹過時,揚起一抹天地為之動容的笑。
妖怪的性別雖然可以變化,但實際的性別早在修練成妖時便已定下,唯有白狐一族,有一個與其他狐族不同的地方,它們沒有雌雄之分。
因此胡旋,此時變成女子的樣子,並不是法術,而是他的另一個肉身。
方才還是翩翩美少年,此時卻已是風華絕代的女子。
她輕輕一笑,人向那白衣書生走去。
“妖王。”身體盈盈下拜,朝著那書生。
書生一怔,看到胡旋,眼睛便盯著她絕美的臉,然後往下移,停下在衣衫單薄的胸口。
好一會兒,才移開眼,哼了一聲:“你這隻狐狸,又來引誘我。”
“我哪有?”胡旋細眉一擰,委屈萬分,湊近那書生道,“我哪有引誘,我是真的喜歡妖王。”說著細長的手指伸到書生的胸口,輕輕的撫過。
書生眼神轉深,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胡旋胸口的兩團粉白,他有些難耐,手一伸已將胡旋擁在懷中,胡旋順勢攀向他的身體,直接吻上書生的唇。
月光透著淡淡的紫色,兩具身體近乎瘋狂的需索著彼此,喘息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的曖昧,而當胡旋的手從書生的長衫下擺往裏伸,就要抓住某樣東西時,書生猛的推開她,一柄劍直接對準她的喉嚨,劍鋒擦過她的頸,割出一道血紅。
書生眼中有異樣的神色,胡旋不敢動,看著書生眼神似微微掙紮了一下,又恢複到方才的神情。
同時,對著她喉嚨的劍鬆開。
“怎麼?”胡旋問了一句,伸手撫過頸上的傷。
“他似乎不願意我碰你,”書生有些不甘,卻又衝著胡旋輕笑,“他不喜歡你身上的狐騷味。”
胡旋揚唇:“白天的那個嗎?”
書生“哼”了一聲。
“可惜啊,可惜,”胡旋歎道,“白天的大好時光已經讓給了他,晚上還要受他擺布。”胡旋說著拉了拉胸口已零亂的衣服,眼神裏盡是媚態。
書生不說話,手中的劍卻握緊,看了胡旋半晌,用一隻手捂住了左耳才道:“上次按我們說好的,我殺死那半神,你奪那隻葫蘆,葫蘆呢?”既使此時他體內的鏡妖是沉睡的,但仍可感應他此時所聽到看到的一切,不然不會有方才的意外中斷,所以他用手捂住了左耳,這樣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鏡妖便不會知情。
胡旋看著他的動作,一笑:“不是說殺了他嗎?你卻隻將他刺傷,現在卻問我要葫蘆。”
書生瞪她一眼,道:“那時的情況你也看到,若能殺他,我早將他殺了,葫蘆呢?”隻要得到葫蘆裏的妖力,他就可以借助這股力將體內的鏡妖吞掉,這樣現在這個身體就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了。
“別急啊。”胡旋推了他一把,道,“我來,不就是跟你說葫蘆的事,它已不在那半神手中,而是在那隻沒用的妖和一隻受傷的魔手中。”
“魔?”
“對,他受了傷,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不如趁現在,把葫蘆搶到手。”
“他們在哪裏?”書生的眼中閃過一絲急不可待。
“你隨我來便是。”胡旋幽幽一笑,人走在前麵。
書生跟在她身後。
沒錯,那書生就是明了,而胡旋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心裏想著,夜還長,她還有足夠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