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馬同槽(3 / 3)

趙固笑了笑,擦幹淨雙手,抄入熱桶中,滿滿掬一捧出來,閹馬理直氣壯地伸嘴過來,卻被趙固一頭頂開,他自己掄開大嘴,埋頭大嚼起來,幾口竟吃光了。閹馬大是著急,也不客氣,徑直伸頭入桶,不顧那燙,大吃大喝。那桶口寬大,頗可容馬頭,趙固暗想,馬嘴總比人嘴大,看它光景,不用幾口就會吃光,趙固著急趕它,那馬卻隻掉轉屁股,頭仍錨在桶中,生了根一樣怎麼也不出來。

趙固當機立斷,再不做無用之舉,立刻俯首桶前,學了馬的樣子,伸頸入桶,狂吃起來。

那邊病馬見勢不好,也蹭過來,胡亂擠進頭,二馬一人,便同桶爭食。原來軍馬所喂馬料,有粗有精,精者為飼草,精者料豆。料豆比糧食還昂貴,隻在特殊時飼喂馬匹。趙固沾了馬的光,大吃一頓,再也不知道,馬料會這麼好吃。三個在桶中各吃各的,相安無事,你瞧我我瞧你,大眼瞪小眼,隻是嘴忙活。

不一會兒,一桶料豆給三個分吃幹淨,一粒也不剩下。趙固飽足地歎了口氣,坐在地上,按了按肚皮,自言自語,“我方才心滿意足。”

也不知他吃下去多少,料豆此物,最是發漲,吃七八分飽時,少停就在肚子裏漲成十分,壞人脾胃,最是容易傷人。此時趙固隻顧一逞口腹之欲,尚無感覺。他抬頭時,看見那兩匹馬,居然打起架來。

趙固嗬嗬而笑,指點病馬道,“原來你是裝病,想騙點心吃。如今給別人分了去,不爽了吧?”

那頭病馬,此時卻精神百倍,咬牙切齒,人立起來與閹馬四蹄相鬥。不知那料豆竟如此有力氣,趙固打了個嗝,覺得仿佛喝足了老酒,酒力正徐徐發作上來一般,渾身有氣力,種子發芽一般,躍躍欲試。從前看見馬就閃,一心發愁給它踩死,現在體內有醉酒般的衝動,想要動手動腳,覺得自己可以把兩匹馬輕易舉起來!

趙固自己對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看到自己跳起一步,雙手伸出……這一步似乎是跳入冥冥之中,踏入了另一個世界。他是在冒險。半空中,趙固明白了自己的意圖,他是想抓住兩馬頭上韁繩,止住打鬥。可是清醒的時候,他想都不敢想。他對自己這一舉沒有半點把握,好比走過一根從來不敢走的獨木橋,現在居然是想也不想,衝了上去。

衝過去,膽識就上升一個檔次,掉下來,就會被馬踩死。

趙固仿佛靈魂出竅,奇怪眼下這個自己,他一向瞻前顧後的人,這次居然沒考慮後果,徑直動手去做了。一定是草原上的料豆,草原裏的空氣,草原上的水土在作怪。

他看到自己兩手觸到二馬額頭,滑脫了一下,立刻本能地一收,勾住韁繩,牢牢抓住,往懷裏猛然一帶,隨即依靠自己體重,把馬頭彎了下來。他落地的時候,兩馬吃痛,向後一退,打鬥就給分解開了。

他成功了!

趙固驚訝地看著隔開了的兩匹馬,兩匹馬依舊彼此不滿,可在他手中,沒有了再去打鬥的意思,那就是表示,它們被自己控製住了。這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成功,老軍看來,一定不算什麼事,可是對他趙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勝利……從來沒有想過這麼樣的成功!

趙固牽了閹馬,把它帶回它的槽邊,拴住了。他回到病馬房的路上,滿心歡喜。那麼,自己並不是一無用處的廢物,他隱隱感覺到,血脈裏古老的原始野性在漸漸複蘇。有一道門開了條縫,雖然還很小,可一經打開,就再也關不住了。從前那個趙固,一定會被自己體內一直存在的這種野性嚇壞的。

趙固沐浴在興奮時懸在半空不下的沉靜中,回到病馬房中,把裝病的馬牽出。那馬見了趙固,知道被他識破,不怎麼高興。趙固卻咧嘴傻笑,扳過馬頭來,用力抱了抱,撫了撫馬脖子,低聲道,“好馬,我要治治你的病,也要治治我的病。”

那馬剛才吃他一拽,又給他這一抱持,知道他有力氣,就有些怕他,任他擺上鞍,紮緊肚帶,翻身騎了上去。趙固全身,充溢著料豆的漲力,腳尖在馬腹上找最吃痛處,狠狠一夾,那馬就嘶叫著竄了出去。趙固對馬的了解,也如過了那獨木橋一般,進入一個嶄新境界。

他細細尋找著人馬合一的楔入點,迅速熟悉著胯下這匹普通兒馬,摸索著它的脾性,順勢而動,慢慢引它明白自己的意圖,再不似昨夜那麼無知無識,生硬亂騎。如此騎了多時,一人一馬,漸漸熟悉起來,就在奔過夥房,看見雁兒望過來的那一刹,趙固覺得,人馬合一的感覺出現了。

趙固的慢鏡頭幻覺中,自己阿諾般漫長地喝一聲“駕!”,那馬如同趙固身體的延伸,放大,肌肉鼓動著,風一般竄了出去,身後是雁兒驚訝崇拜最好還有點芳心大亂……

慢鏡頭消失時,趙固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趴在草地上,那馬果真如風一般竄了出去,雁兒早在夥房門前笑得支不住,蹲了下去,一不小心往前栽倒,半天爬不起來。

那麼,自己又丟臉了?

“馬蹬……”趙固摔昏過去前,喃喃自語,“這裏是戰國,他們還沒發明馬蹬……該死的馬蹬……”

這匹馬卻不是閹馬,遠比昨晚那匹馬跑得快。趙固隻顧催馬快跑,可就忽略了這一點。沒有馬蹬,猛然加速時,趙固就從光滑的馬背上給閃了下來。

這個很正常,趙固回到他熟悉的黑沉沉的睡夢裏時,依然聽得到雁兒雷鳴般的笑聲,他對此不以為然,這是牛頓第一定律,傻姑娘,你隻會笑,不懂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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