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敵我膠著之際,將其一概消滅,是軍閥的無恥勾當。
更有一層淡淡的血色背景:叛軍也是魏人,這是場內戰,卻殘酷萬分。
蒙住眼睛蒙住耳朵蒙住善良天**戰的兩軍中,頗有舊時相識,同鄉故友,大家身上軍衣相同,口音相同,卻因為麵對不同方向,被自己主將驅策,而以性命相搏,以熱血相洗。魏冉的軍隊正與叛軍膠著混戰,尚未敗退,趙固就令後備軍推進,將敵我一並淹沒,推入壕中。弟兄相殘,骨肉相踏,全出於趙固一聲令下。
這一萬軍,哪個又是草木,孰能無情?親手將昔日戰友活活推入坑中,填了溝壑,再加以踐踏,隻是出於服從的天職。忠於趙固的命令,一時之間高過了忠於骨肉的天性。
同胞相踐,骨肉相殺,正是悖天理逆人倫的極至。
前後軍相繼,危機暫過時,一萬軍壓抑住的不安,愧疚和負罪感,齊齊落在趙固肩膀上。趙固一瞬間感覺到了,當一個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不隻是揚眉吐氣風風光光的事,他要承擔起整枝軍的道義責任。如果此時他表現出絲毫的慌張,流露出承擔不起的一點點跡象,這一萬軍立時就要陷入混亂。
趙固,此刻正凝聚起這一萬軍的軍心。他的心必須十萬分強大,泵出血流,衝刷掉糾纏在士兵們心頭的罪惡感。趙固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承擔不起來,這一萬軍潰亂不說,自己說不定會給他們扯碎掉。他的心狂跳著,做出此時他最該做的事:不是用武力鎮壓,而是用另一種武器。
他展現出他這輩子能做出的最冷酷最堅毅也是最驕傲的表情。
他很快發現,此時最好的表情,就是麵無表情。
一萬軍仰望他的臉,搜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安,這張臉上隻有力量。這力量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隻要它足夠強大,就可以充當這一萬軍的大旗,指揮這枝軍,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強大的力量,就是最有力的理由!
漸漸安定的這一萬軍瞻仰著他們信賴的主將,望著他閃著寒光的槍尖一指,直直指向少梁城。於是,罪惡感這股被圍堵的洪流,就有了疏導的方向,進一步殺戮的yu望,強大地蔓延著,上升著。
血,要用更多的血來洗!
一萬軍的眼睛紅紅,隨了趙固槍尖,望向城牆,隻待趙固喊一聲衝,他們這支陷入瘋狂的軍團,就會義無反顧地奔湧而出。這種瘋狂之下,毫無疑問,每個人都相信,可以衝垮再怎麼堅固的城牆。
就在這事關成敗生死攸關的轉折一刹,趙固在馬上晃了晃,仿佛坐不穩的樣子。
一萬軍尚未堅決下來的視線,立時扭轉,望了他們的這麵大旗。
這麵大旗,似乎要折斷!
不安有如暗潮,刹時席卷了大軍。此時的趙固,與其說是個武將,更多倒像個精神領袖,是這一萬殘殺同胞的罪犯們的信仰,道義支柱。趙固本人身體上的絲毫軟弱,都會讓他代表的道理傾刻崩潰。最不該發生的事,偏偏在此刻發生了。
一個小小光圈,悄悄出現在趙固頭頂,平平仿佛戴了一頂帽子,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趙固給這光懾中,一片眩暈中,幾乎落下馬來。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輕輕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趙雲第663號,您的長阪坡七日遊馬上就要結束了,請做好離開準備。我們發現,您使用了偽造的機票,有鑒於此,您無權充值續費。請您抬頭,看見頭頂那個光圈了麼?隻要把身體任何部位伸進去,您就可以安全離開,返回到現實中來。您有一分鍾的準備時間,如果您想逃避罰款,故意拖延時間,超時不歸,那麼,本時空旅行社將不負責由此給您帶來的任何可能傷害。倒計時現在開始。60,59,58……”
趙固看到了光圈,它離頭頂隻有幾厘米,一抬手就可以夠到,輕鬆就可以離開這個已經很不像遊戲,隻有沉甸甸責任感的殺戮之地。就像從前打遊戲時力戰而死,可以關機退出,安然無恙一樣,睡一覺,醒過來後忘掉這一切。
趙固更感覺到這一萬軍的不安目光,弟弟仰望哥哥,兒子仰望父親一般,他們極端需要他!
是他,把這一萬軍帶入這種境地,指揮他們用自己人的血鋪出一條路,是他指揮攻城,如今城頭下也堆積出大量的屍體。所有這些死人,所有這些活人,都無聲地看著他。
他給出了一個理由,可這遠遠不夠,他必須堅持這個理由,直到攻下這座浴在血中的城池。他是所有這些犧牲品為之犧牲的理由,他一抽身而退,那些血就白流,毫無意義!
可是,如果他不在一分鍾內及時脫身,60秒後,時空旅行社給他設定的趙雲的體力武藝都將完全消失,隻剩下現實中真實的自己。那個自己與現在的趙雲判若雲泥,瘦弱,無力,膽怯,時時刻刻害怕,不是怕被人砍死,而是怕被馬踩死——他顧及不到比馬高些的威脅。他仿佛看到,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的真相,片刻後哄然大笑。所有那些光榮,瞬間就會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