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3)(2 / 3)

花飄零,簾前暮雨風聲聲;

風聲聲,不知儂恨,強要儂聽。

妝台獨坐傷離情,愁容夜夜羞銀燈;

羞銀燈,腰肢瘦損,影亦伶仃。

看多了姐妹們的遭遇,冷靜清醒的顧媚心知該及早為自己謀定後路。多年來她賣笑不賣身,亦從不輕易許人,就是為了等待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男子。那個他,不僅要給她愛情,更要給她幸福。

然而,如今圍繞著她的富貴公子風流名士們,又有誰對她是真心實意,值得她托付終身呢?對未來感到迷茫的她,隻得一邊小心維持著那些真真假假隨時可能幻滅的愛慕,將媚眼拋給每一個前來尋歡的客人,另一邊則暗暗留意,細心挑選著、審度著。而最後,讓二十三歲的她定下心思、離開眉樓嫁為人妻的,是一個叫龔鼎孳的男人。

那是崇禎十五年即公元1642年的事,彼時的龔鼎孳年方二十七歲,年長她四歲。這個後來與錢謙益、吳偉業並稱“江左三大家”的男子,才華橫溢,年輕有為,十九歲便中了進士,任湖北蘄水知縣。1639年他因政績傑出被召入京,途徑金陵時慕眉樓之名前來,從此愛上了她。

那次相遇,他為她畫了一幅小像,並在畫下題詩:

腰妒垂楊發妒雲,斷魂鶯語夜深聞;

秦樓應被東風誤,未遣羅敷嫁使君。

他在詩中流露出的求婚之意,聰穎的顧媚當然看得懂。她沒有拒絕,也沒有點頭,隻是繼續微笑著,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向他傳遞著似有若無的情愫。

那時的他自然已算是她從良嫁人的不錯人選,有才有前途又有誠意,她不是不心動的。但事關終生,謹慎如她自然不可能當即答應。拖到第二年,她才在那副小像下續詩四句:“識盡飄零苦,而今始有家。燈媒知妾喜,特著兩頭花。”

不過,她仍是虛應著,一直到1642年,在相識三年後,在她覺得時間已足夠證明他的誠心後,她方點頭應允,充任其金陵外室。

這年中秋,她啟程北上,欲入京與他團聚。然斯時中原遍地烽火,孤身上路的她行至河北滄州時因兵亂道路阻絕,被迫流寓淮河沿岸,一直到第二年中秋,才得以抵達京都。為了迎接全新的生活,她淡妝素服,洗盡鉛華,又為自己更名為徐善持。自此,她和他再也不曾分開。

弱羽填湖,愁鵑帶血,凝望宮槐煙暮。並命鴛鴦,誰倩藕絲留住。搴杜藥、正則懷湘,珥瑤碧、宓妃橫浦。誤承受,司命多情,一聲喚轉斷腸路。

人間兵甲滿地,辛苦蛟龍,辛苦蛟龍外、前溪難渡。壯發三千,粘濕遠山香嫵。憑蝶夢、吹恨重生,間竹簡,殉花何處。肯輕負,女史萇弘,止耽鶯語句。

-明·龔鼎孳《綺羅香》

純以愛情論,龔鼎孳確實讓顧媚得償所願。他也許並不懂得她,可他對她疼愛有加,並且這種愛護持續了一生,無論何時何地麵對何種境況都沒有改變過。從他寫給她的許多詩詞裏,都可以看出他對她深深的眷念與沉迷。

然而,除了頗負文名外,龔鼎孳還是個政客,他在政治上的一些選擇和表現卻給兩人的感情路平添了許多波折。

1643年秋,顧媚剛剛入京月餘,身為諫官的龔鼎孳在明廷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一個月內上了十七道奏疏,意氣激昂地彈劾權臣、提出建議,結果觸怒了崇禎而鋃鐺入獄,直至一年後才獲釋。

龔鼎孳的這闕《綺羅香》,其題目是“同起自井中賦記”,寫的是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禎帝在煤山自縊後,他與顧媚躲於井底時的所思所想。“搴杜藥、正則懷湘”,說他本欲同屈原一樣沉湘報國,可是他的愛妾顧媚不許,“一聲喚轉斷腸路”。

也就是說,國家危難時,龔鼎孳選擇的不是顧全民族大義以身殉國,而是和顧媚在井底躲了起來,並且對自己這種行為解釋道:“吾願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更有趣的是,這句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投降李自成時他這樣說,投降清朝時他還這樣說,當世人指責他的變節投降時,他這樣說,當他的學生嚴正矩說他“公闔門投井,為居民救蘇……寇脅從不屈,夾拷慘毒,脛骨俱折,未遂南歸。”為他的變節遮掩時,他還是這樣說。

如此張揚地以私人感情為由來投降,龔鼎孳的“可恨”背後倒也透露出了些許性情中人的“可愛”。但他這種拒不辯解、絕不掩飾、堅決以“小人”麵目示人的行徑,引來了眾多非議,不少人痛斥他的無恥,指責顧媚不知忠義氣節、勢利輕浮。直至順治三年,還有言官孫昌齡在奏折上參他是“明朝罪人,流賊禦史”,說他在江南千金置妓,“名顧眉生,戀戀難割,多為奇寶異珍,以悅其心”。以致父親初亡的他不但沒向朝廷申請到恤典,還被連降兩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