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薄情(下)(1 / 2)

抬起頭來,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向回走去,來到乾清門外。

前麵就是太和殿。恰是散朝之時,官員紛紛從殿中湧出。我茫然躲在簷柱之後,遙遙看著殿門。不一時人便已散盡。大殿之前,頃刻間空空蕩蕩,隻剩下遍地殘雪,散發著瑩然淒清的光芒。

我呆立半晌,正欲轉身離去,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凝神一看,正是朱高爔。

他清瘦了許多,臉上神情淡漠,原本深黑的眼眸,此刻冷冽無光。

心劇烈地疼痛起來。我捂住胸口,緊緊咬住了唇,我怕自己會喊出來。

他慢慢朝前走去,下了台階,走在廣場之上。整個廣場上隻有他一人,背影孤單、而寂寞。一身明黃色的衣裳,那樣的濃烈似火,映得人眼睛生生地灼痛。眼看著他慢慢地穿過廣場,消失在大門之外。

我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忍不住衝了出去,衝到大門處,靠在門邊,緊緊抓住門框。看著他的背影,就這樣漸漸遠去了。

整個人是這樣的痛楚無力。陽光冷冷地映照下來,透著難以言喻的無望和惆悵。

這天夜裏忽然下了極大的雨,潑天潑地,落在屋簷上發出震天的響聲。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蠟燭燃燒,火光抖動,紅色的燭油化了,緩緩落了下來,如絳珠紅淚,觸目驚心。

四下裏這樣的寂靜無聲,桌上的八角風燈發出朦朧的光輝,我披衣起身,走到桌旁,打開抽屜,拿出裏麵放著的一樣物事。

外麵包裹著油紙的油紙傘。

也是這樣一個下著雨的夜晚,他巴巴的、傻傻的用油紙包了把油紙傘送了來。

我嘴角牽起一絲笑。外麵漆黑一片,風雨吹襲,是一疊連的刷刷聲,縱橫肆虐。拿出那管玉簫,輕輕吹了起來。

簫聲嗚咽,燈光清隱地落在手背上,冷淡如白霜。衣衫的下擺長長曳地,在光滑明亮的青石磚上輕縷如雲,緩緩地紛揚鋪展開去。

轉眼已是年末。宮裏有極大的盛筵,笙歌唱晚,歌舞升平,便仿佛什麼都未發生過,從來的家族和睦、從來的天下太平。

殿中人潮湧動,人人臉上均是喜氣洋洋。我遠遠坐在一側端茶看戲,沉默無言。常寧素來喜靜,也是坐到我身旁陪伴。鹹寧和安成卻在徐皇後身旁,身側圍繞著眾位妃嬪們,俱是笑語言喧。

酒過三巡,朱棣忽笑道:“過完年,就該開春了。咱們宮裏還有好些喜事未辦。”徐皇後溫顏笑道:“孩子們也是到年紀了。”朱棣點頭微笑,道:“常寧和安成都已及芨了罷?”常寧聽到這話,全身微微一抖,我不由心中一顫。隻聽朱棣又轉而向我道:“我記得,小七與常寧倒是年紀相仿。是麼?”我低聲道:“是。”朱棣含笑點了點頭。王貴妃在一旁笑道:“郡主的風姿才情,我看跟咱們家的幾位皇子倒是般配!”朱棣卻隻是含笑不語,靜默了一會,才緩緩道:“前兒沐英的兒子來了,我瞧著也挺好。宋晟的兒子宋琥,你們這些孩子原本也就是認識的。”我心中一陣發冷,手指抓緊衣袖,轉過頭去,漠然看向戲台。

庭中梅花正豔,寒蕊吐蘭,沁芳幽香,枝梢斜斜。風吹過,滿園輕而薄的花香,心中,卻漸漸寒意凜然。

不一時歌舞已歇,朱棣睡意惺忪,先行離去,諸人亦紛紛起身散了。

天際薄雲繚繞,月色朦朧,宮燈曼妙。遍地熒光之中,仍可見猶有殘雪掩映於紅梅之中,梅香寒冽,直直透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