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繼續高聲道:“白塔村血案之後,聖上下旨,拆除民間所有轉生塔,再有殺嬰、棄嬰,穩婆、鄰裏、一切知情人皆可直接上報官府。依罪論處。”
“另外,再有舉辦生祭者,一經查處,視情節而定,殺頭,抄家,流放三千裏。大衡有如此明君,輔以江大人,陸大人這些內閣賢臣,才是真正的民生之幸啊。”
一番歌功頌德的激昂官腔打得眾人一愣一愣的,一群人聽完也接不上他這話,便又繼續討論起這兩道旨意去了。
被點到名字的陸辰臉熱了一熱,低聲對坐在身側說話的男人道:“宋大人,你給我戴什麼高帽?”
“哈哈哈。”宋融拿扇子蓋了下半張嘴,側頭同樣低聲道,“怎麼說是高帽,如此好事,自然是要大聲宣揚。”
“……”
“一道旨意下去,告示上也就貼一個月,要是百姓不知,難免繼續犯事,當然還是叫越多人知道越好。”宋融語重心長道,“陸大人,你將來會懂。”
“我已經聽這話聽了十年了。”陸辰道。
最初聽宋大人為他解惑時,他們倆都是大理寺的少卿。如今對方已坐上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而自己也已入朝十年,成了內閣的一員。
陸辰聽著百姓的議論,沒有一個人將白塔村的案子往先帝身上想,不由歎道:“這回,也真是難為你們大理寺了……”
陸辰沒想到先帝趙珩安生了十年,臨死前卻捅了這麼大的簍子。
那日,楊思南帶著甘泉宮的精銳一路窮追,卻仍舊晚到一步,待趕到時,白塔村已被害了十五條人命。
圍在祠堂外的村民們一個個都被裏麵的慘狀嚇得臉色發白,紛紛指著一條通往山上的血路語無倫次的描述著各自看到的場麵。
追隨著血跡,楊思南在坡上的五重塔頂發現了先帝趙珩滿身是血的屍體。
畢竟是十五條人命,如此凶案,大理寺終究是要給百姓個說法的。
可大理寺總不能說,那位治理大衡二十餘年,仁愛賢明的皇帝,突然提刀去一個小山村殺了十五個人,搏鬥中受重傷駕崩吧。
哪怕是事實,也不能這麼說啊。要真這麼說了,別說先帝聲名盡毀,又要當今聖上情何以堪?
迫於無奈,宮中隻得對外宣稱先帝是急病去逝。而白塔村的案子,大理寺將它歸到了那個沉寂多年的“判官”頭上。
不過,在所有知情人裏,可能也隻有陸辰知道,誤打誤撞的,卻竟然全對上了。
白塔村血案,還真是判官所為。
“別說啦,這樣結案才好呢。”宋融道,“隻要能威懾宵小,我管他是判官,還是閻王。這還是我當年跟顏大人學的招數。”
聽見這個名字,陸辰眼神忽的一黯,沉默了。
顏大人已不在了,可又好像處處都在,總在不經意間,又忽然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他有時覺得,自己確實蠢到家了。
如果十年前在涇陽縣分別時,他能看出顏大人內心深處的決意,是不是一切就不再是如今的樣子了。
可他非但沒有看出蛛絲馬跡,甚至還攔住了想要去挽留的小殿下。如今想來,隻有無盡悔恨。
當他聽說那柄短劍最終是在白塔村焚毀的棺木灰燼中被發現的時候,便已經明白,先帝趙珩忽然殺去白塔村,命喪五重塔的理由了。
隻怕早在十年前,提出那“十年之約”之前,顏大人就已經決定這麼做了吧。
顏大人那時便去意已決,他知道白塔村有十年一次的生祭,也知道那口棺木會在十年後被大火焚毀。
於是他選擇沉睡在了那裏,寧願屍骨無存,以一柄短劍,赴十年之約。
隻是,顏大人究竟料沒料到,先帝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呢?
這樁白塔村血案,究竟是先帝一人的執念所致,還是顏大人的蓄意謀劃?
這些,陸辰便不得而知了。
那日翰林院的湖邊,顏大人曾和他說過,世上有許多真相是不會大白於天下的,人生在世,不應以有盡求無盡。
隻能放下過去的一切,放眼未來,在朝為官,盡綿薄之力。
但願這些殘酷的事,不再發生在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