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那群人終於起身,卻也全往哭聲傳來的房間去了。
阿雲看見阿爹呆愣在房外,有人拍了拍她爹的肩膀:“老榮,別哭喪著個臉,福禍相依,來年一定是來個大胖小子。”
傳來哭喊的屋子裏,穩婆臉色難看的抱著一個初生的嬰兒走了出來,嘴裏直念:“作孽喲。”
那群人立刻將嬰兒從穩婆手裏搶去,七手八腳拆開繈褓看了一眼,然後似乎確認了什麼,互相點了點頭。
這時,阿爹突然伸手去搶嬰兒,卻被早有預謀的人牆阻隔開:“怎麼?老榮?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阿爹立刻朝著那群人跪下了:“求求你們,放過小女吧。”說著就往地上咚咚磕頭,在那硬石板上沒磕幾下便流了一臉的血。
那群人裏有人叫囂:“不想鎮塔可以,你再去找別家的閨女來啊!”
妹妹阿雪見爹爹流血,也開始哭起來,跑到爹爹跟前攔著不讓他再磕。
阿雲見那群人人多勢眾,阿爹卻隻有一個人,害怕地後退了兩步,轉身忙不迭的跑去了那位客人的房間,想要找幫手,卻發現房中無人。
等她再回到生產的房外,隻見阿娘跌在地上,哭得幾乎要斷了氣。阿爹則抱著阿雪在一旁默默垂淚。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說起這段過往,阿雲仍心有餘悸,她一說便入了神,眼眶也紅了一圈。
隻是這時,她忽然記起天子問的事是關於[那位客人],而不是關於她們家的事。
糟糕!
一時慌亂之下,她抬眼小心去看高高在上的年輕帝王,卻對上同樣一雙眼眶微紅的眼睛。
那一瞬,她忽然想,或許已被自己忘卻容顏的那位客人,他溫柔的眉眼就是長這樣吧。
“朕已聽聞白塔村的鎮塔一事……天下竟會有如此殘酷的事,實在滅絕人性。”
趙玨始終記得,那個人第一次親近他,溫柔撫摸他顱頂時,對他說的話。
[有朝一日,殿下所有,會比這長樂宮更廣袤千百倍。]
[世間萬物,一草一木,生死榮辱皆在殿下一念之間。]
[希望將來,殿下也能像今日這般。]
[愛憐眼見之處、眼見之外、這世間坎坷求生的千千萬萬生靈。]
阿雲按捺下無盡感觸,低頭忍下淚水,這才安下心來,繼續敘述。
那天,直至深夜,爹娘都沒有睡。阿娘淚都哭幹了,讓阿爹想想辦法,阿爹卻束手無策。
身邊的妹妹阿雪睡了,阿雲卻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床上爹娘說話。從對話中她才知道,他們世代生活在白塔村,沒有官府下發的路引,是隻能居住在此的,若是離開,一家五口便要成失地的流民了。
所以,即便趁夜將小妹抱回來,也會很快被人發現,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阿雲壓抑著哭聲,淚水不住的滲入枕巾,年幼的她忽然之間明白了那位客人說的話。
這世上有許多壞人。
一家正漸漸陷入絕望中時,那位客人竟披星戴月的回來了,他就像提前知曉了她們一家的難處似的,帶來了縣裏下發的路引文書,和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嬰。